"哎?哎……"黄毛看着旁边豪华沙发上挂满了的、都是乌敬前面换下的衣服,还是明智地选择把吐槽咽进肚子里,只是在走出衣帽间之前又没忍住问道:"敬哥,您最近都不回江滨路那边的公寓住了?"
乌敬站在墙高的试衣镜前,从身侧的柜子里拿了个墨镜戴上,几秒后才回答道:"等把人追到了再回去,免得……怎么说,触景伤情。"
什么人,什么景,什么情,一干兄弟中最常为乌敬办事的黄毛似懂非懂。他想到那个下午遇到的,几个兄弟才费力制服住的少年,少年眼睛里蹿着一簇一簇的火焰,自己按着他的腿近距离看他,就总是心惊胆战,觉得对方像潜伏的豹子,那火苗不熄,就随时有可能反扑。
黄毛觉得自家老大前路多舛,当然也不敢直说。
"哥,今天是阴天,用不着墨镜啊。"
他便飞快地提醒了一句后贴心地从外帮乌敬关上衣帽间的门。
乌敬一僵,让黄毛有多远滚多远。
结果才过了几分钟,推拉门又被打开了。
刚脱下衬衫,赤裸着精壮上身的乌敬有些恼怒地转头,却见黄毛一脸惊慌地看着他,手里抓着刚刚黑屏的手机。
"敬哥……"黄毛欲言又止,"梅爷回来了……让您去见他。"
乌敬下意识低头看了下表,离李栗考试结束剩下一小时不到。
有件事乌敬从一开始就没骗李栗。
他爸妈确实都死了。
乌敬还未记事的时候便被人丢进了并不正规的福利院里,他从小就长得出挑,但那个年纪,与众不同往往意味着要成为"靶子",于是乌敬便在福利院里学会了打架,用拳头解决一切看不惯他,或者他看不惯的事情。
偶尔有领养意愿的大人过来,被他漂亮的五官吸引之后,往往又会被经常出现在他脸上的淤青劝退。于是一拖便拖过了上学的年纪,同龄人都小学毕业步入初中了,乌敬还晃荡着他晒得发黄的背心蹲山路边数呼啸而过的车辆,他总是盯着那些铁皮里衣着得体的人想着什么,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中。
福利院建在城郊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山体坡度较缓,盘山公路外落着梯田和树林,从山脚层层叠至山腰。
一天乌敬吃完饭,溜出福利院想去树林里摘些野果,结果刚一踏出大门,下一秒一辆失控的车便凄厉地鸣笛而过,然后在他瞪大的双眼中,从转弯道直冲进那丛生的树林中。
乌敬在这场事故中救出了梅坤,人生也由此改变。
按梅坤的说法,这叫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当年帮派随着头领的锒铛入狱,群龙首,各势力夺权的混战中,梅坤负伤昏迷,他的兄弟拼死将他藏到安全的地方,结果之后没过多久,那个好兄弟便被设计出了车祸,全家死在冬夜公路上的熊熊烈火中。梅坤醒来后悲痛欲绝,却得知那个燃烧到只剩下框架的残破汽车内,只发现了两具成年人的尸骨。
他的兄弟是孤儿,好不容易有了陪伴他的爱人,却因为自己落得这样的结局。梅坤不想让那个疑似幸存的孩子也孤独飘零于人世,于是这几年都在寻找他的下落。
偏偏他们没有想到那个孩子就在回兄弟老家的公路上,那个不起眼的,破旧的福利院里,正如那个孩子声息了近十年,就偏偏在梅坤想帮兄弟迁墓,结果车又被人动了手脚的时候出现救了他一命那样,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唏嘘还好有这些不凑巧与凑巧。
从此,乌敬便被梅坤带在了身边。他过了上学的年龄,便不想再回学校了,索性拜了梅坤为干爹,跟在他身后过上了刀尖舔血的生活。
只是义子只占了一个""义",义能同骨肉,也能如薄冰,说白了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的儿子。
这边乌敬哥跟着梅坤打打杀杀到二十出头,那边梅坤的刚成年的亲儿子申请上了国外知名大学,要去读金融了,喜得梅坤大摆宴席,还乘着酒兴向乌敬透露了自己金盆洗手的打算。
只是这么多年累积下的黑脏不是一朝便能洗得干净,他还需要慢慢谋划,才能更好为他儿子铺路。
当时年轻气盛的乌敬下意识就提出反对,他一时激动,双手撑在了梅坤坐着的梨花木椅的扶手上。紧接着,梅坤沉默地敲了敲老式烟斗,落下的烟灰飘到他手背上,烫得乌敬浑身一震。
因为距离很近,乌敬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梅坤脸部肌肉纹路的变化,透露出不悦的信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有多愚蠢,紧接着,梅坤便皱着眉头说了一句让他心凉的话。
"小敬,只要你诚心对梅春,他有的东西,你也不会少的。"
乌敬很聪明,只是这么稍稍一敲打他便明白,这么多年来梅坤养着自己,好吃好喝地惯着,是因为他只想养一只狗,而不是希望自己能变成狼。
乌敬驱车来到一家养生会所,他走路带风,连前台美女的微笑都不搭理,就直接绕过大堂进了那幢奢华建筑的后花园,再穿过两边缀着假山鱼池的长廊,到达一栋有日式缘侧的木头建筑。房屋门前站了几个黑衣人,他们看见乌敬后纷纷向他点头示意。
合起的门也在此时打开,一个容貌秀美的中年妇女走下浅浅的台阶,对他微笑。乌敬也扯动嘴角,点了点头后跟着她进了这间豪华包厢。
梅坤趴在床上,闭着眼睛:"来啦?隔壁的床位还空着呢。"
明明年过半百并未多久,他的声音却如早已腐朽的木钟,每个发音都带着衰老的暮气。
乌敬站在原地没动:"还有事,待会儿就走。"
"急着去见哪位小情人?"梅坤哼笑一声,懒洋洋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皮也有了皱纹,松垮地耷拉着,露出有些浑黄的眼白,"算了,说正事,中午我刚下飞机,陈家那位便找来了。"
乌敬在来的路上便猜到了这一可能性,此时他便只是冷静地点了下脑袋:"哦,知道了。"
"当初不是让你带着他儿子玩吗,那小子哪得罪你了?听老陈说,门牙都断了一颗。"梅坤说完这话后哼笑一声,倒不像是为人打抱不平来的。
乌敬心里顿时有了定数。
原本跪在床侧为梅爷按摩腿部肌肉的技师缓缓起身,控制着力道跨坐在其腰背,然后双手从后穿过梅坤的咯吱窝,搂住他的肩膀将人的上半身带着往后折去。
"一些私人恩怨……您要罚就罚,实在不行我再给陈总赔个不是。"乌敬淡然道。
"那倒不必了,"梅坤任凭按摩师摆弄,眼睛再次沉沉眯起,嘴巴里发出舒爽的叹息。
等再被人放回床上了,他用脸枕着毛巾,缓缓开口:"陈家自个儿都没多少光景了,让我儿子赔罪,不值。"
"年轻人的小打小闹,他陈志明非要拿来和我说,非就是想让我许他一个人情。"梅坤的声音始终不急不缓的,像在讲故事,连他身上的技师都听得津津有味。
而站在床头的乌敬只是垂眼听着,哪怕那句话里的儿子一词像是加了重音,他也动于衷。
他面表情地听着梅坤在技师的摆弄下长吁短叹,待按摩结束后,梅坤挥了挥手将屋内的人打发走,然后起身盘腿坐在床上:"有件事得拜托你。"
安静的房间里,那个秀美的中年女人缓慢压好了沉香,轻声点燃后小心盖上炉盖,于是绵密的白烟便顺着盖上的镂空悠悠上飘,其中还变化出了不同姿态。
待沙哑迟缓的声音说完后,半晌,乌敬才低低开口:"梅爷,当初不是说好了要走白路子?"
六年来,他和追随自己的部下渐渐远离了帮派间的斗争,像个真正的闲散人士,流连于梅坤手下的风月场所,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顺便帮人看看场子,争取促进那些产业的早日转型。
说出来不怕笑话,现如今,曾经的狼崽子却开始抵触那些喊打喊杀的日子了。
"怕了?"梅坤似乎觉得乌敬的反应甚是有趣,他摸了摸下巴,语气意味深长,“乌敬,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性子的啊。就算夹起了尾巴,但狼的眼神始终藏不了野心。”
乌敬的额角不知何时渗出了冷汗:“爷……”
"是什么让你的想法变了?"
梅坤饶有兴致地盯着乌敬。
"听说最近,你身边来了个小朋友。"
"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