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莉娅低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胖子。
胖子斜躺在投料口里,手里撑着刚卸下来的顶盖。顶盖很重,几乎把他的脸压扁。阿米莉娅点点腕带,让主控室的影像投在胖子眼前:石合川静静坐着,莫然切换画面,仔细看着安全协议。
胖子苦笑一声,心里暗骂自己就是个白痴。主控室被阿米莉娅装了监控,刚才他们在主控室所有的对话都一字不落的听在她耳朵里。反而那句玩笑“设了陷阱”偏是真的。轻手轻脚拆了老半天顶盖,捧在手里躺成这个姿势,搞的这么狼狈真是活该!
顶盖压着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出在外面,根本没法说话。胖子艰难地拱起肚皮,把顶盖挪到侧面,这才气喘吁吁的调侃道:“迟到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呐!”
“对,静候多时了。”阿米莉娅点头说。
扁长废料管抽出内管后的空间刚好够胖子侧躺进去。胖子一路曲着膝、横着挪动了近二十米,现在紧贴着肚皮的大腿已经发麻。如果对他一生中尴尬的场合排个序,那现在这蜷缩的形象疑非常靠前。
“你也看得出来,我这个姿势过来挺不容易的。”胖子向前挤了挤,探出半个脑袋说道,“你看我是不是先进来,擦把汗?你要是让我用这个姿势再挪回去,那就是蓄意谋杀了。”
阿米莉娅莞尔一笑,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胖子尽量用最优雅的姿势爬了出来。他站直身子,抖了抖发麻的腿,指指腕带说道:“莫然和教授在等我消息,怎么跟他俩说?”
“什么都别说。”阿米莉娅扭头说道,“给季总拿个毛巾擦擦汗。”
胖子这才发现星野秋平站在柜子边。星野秋平的五官扁平素淡,看上去总觉得有种强烈的疏离感。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要以礼相待,胖子深懂此中道理,于是胖子点头哈腰地接过毛巾,大声谢道:“谢谢。要是我不回应,说不定过一会又会有人从这根管子里冒出来,或者墙突然倒了,这都没关系,但你俩在防护室这事就掩不住了。”胖子抹了把脸,感觉气定神闲起来。
两人没有反应,也不吭声。
“那这样,我先说说我的想法,”胖子扯过一张椅子,潇洒地翘起二郎腿:“首先,这个实验楼现在不安全,这不是危言耸听,这儿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第二,之前说的什么逼供都是玩笑话,等出去以后我再专门跟星野秋平道歉。教授说你们已经进来两天,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该做的事是不是也差不多了?你想,假如,我说的是假如,真如你两周前说自己说的那样,这里被人盯上了,那我们论做什么事,当务之急都是掩人耳目,同不同意?”
“同意。”阿米莉娅勉强地点了点头。
“教授说他锁上了防护室,这个理由,我们的人知道了,而且都信了,对不对?”
阿米莉娅明白过来:“也就是说,‘那些人’是不会相信的。”
胖子点点头:“所以躲在这里,不能掩人耳目。还不如我们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跟教授一起把这事好好商量商量,对不对?”
阿米莉娅皱起眉,表情僵硬起来。
“刚才那句不算数,我重新说,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悄悄的商量商量,怎么样?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我们假设那些人已经知道你们进来了,假设他们也知道我进来了,然后我们假设他们不知道我们知道了他们知道了。所以,前天你们是摸黑进来的,过一会我们再摸黑出去,这就完全符合他们对我们的预期,至少不会引起他们的警惕了。”
阿米莉娅的表情松弛下来,胖子见自己这话有了效果,看了眼腕带说道,“距离摸黑还有6个小时。嘿嘿,我们也别干等着,正好先交流交流感情。”
“行,”阿米莉娅歪头笑道,“不知道季总想聊什么?”
“什么季总、季总的,叫我胖子就行。聊正事。前天我刚走,你们就进来了。那不用说,你是确定爆炸是人为的,对不对?”
“对。森失海屿和黄新没有死,他们被人调包了。”
胖子听了怔了怔,随之大笑起来:“真是踏破铁鞋觅处。哈哈哈,好样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爆炸当天。”
“噢!有证据吗?”
“证据确凿。秋平?”
“这是我从他身上取下的碎片,在他被推进救护车之前我拽下来的。碎片上的血迹来自韦恩族人。”星野秋平递给胖子一个小瓶,里面有块碎布,上面布满了发黑的痕迹。
胖子接过瓶子,小心地放到桌上。
星野秋平又递来一个盒子,掀开,里面躺着一颗米粒似的东西。
“这是锤骨,是耳朵里听小骨的一部分。”阿米莉娅解释道,“这是我去认尸的时候,从冰柜里的‘森失海屿’身上带回来的。这也是一块韦恩族人的骨头。”
“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我真是……哈哈哈,受不了你,认尸的时候?绝对证据确凿的一塌糊涂!真是不得不服,不得不服,哈哈哈!”
胖子足足笑了两分多钟才勉强停了下来。他揉着肚子兴奋起来:“这么说来,失海屿和黄新压根就没有死。如果没有死,那就是调包。他们去哪了呢?为什么要调包他们呢?”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地方。为什么有人会用这种方法调包我的研究员。森失海屿就算了,为什么还有黄新?”
“这个可以慢慢查。糟了,这难道是威廉姆干的?这不可能,就是威廉姆让我来查爆炸事故,那这装的也太像了吧?”
“我们也认识威廉姆。可我们有韦恩的基因图谱,这两个人确实是韦恩族人。”
“这太离谱了,韦恩好好的富豪不当,自愿跑过来替别人去死,简直匪夷所思。就算是调包,古时候宰白鹅也是找穷人……所以这两只白鹅一定是自愿的。可那就更说不通了!?”
“只有‘自愿’两个字说不通而已。”
“怎么讲?”
“很简单,”阿米莉娅说道,“幸存者局限。这两个人跑来我的实验室,神态自若的扮演森失海屿和黄新,然后全部死亡,所以我们就认为他们是自愿的。这是我们根据这看到的结果进行的推测。而事实上,可能这一切都是‘那些人’想让我们看到、让我们相信的。也许那两个人是被迫扮演,或者他们是自愿的,但他们并不知道那天会死在这里。但我敢肯定,事情的真相,一定被‘那些人’隐藏的更深,甚至没法用我们看到的所谓的‘事实’推导出来。”
“双手赞同,我跟威廉姆就是这么说的。但如果看到的‘事实’不是真相的话,真相怎么找?我就说调查结果漏洞百出,证据相互矛盾。本来这个阴谋是针对试金石的,现在又扯上了风向标,那一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剧本,不应该有这么多漏洞。你说的如果是对的,这些漏洞是故意露出的破绽,那目的就是引我们继续调查。就算我们知道这是故意露出的破绽,没有其他调查线索,我们也不得不继续去调查。可是我们一旦继续,就会掉进预设的陷阱里,现在就是这种两难的境地。”
“我跟季总想的一样。所以,我没告诉威廉姆,也没告诉你,我甚至没有告诉爸爸。季总认为现在该怎么办?”
“别老是季总、季总的,叫我胖子。”胖子随口说道。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现在怎么办?两周前威廉姆请他调查爆炸事件,威廉姆对此事极为上心,他原以为是受石合川所托。两周后调查结果表明爆炸是场意外,威廉姆却认定这是人为。这件事缺失的链条实在太多了。
胖子越想越迷糊,越想越头晕。他感觉口渴,想喝水,迈开腿却发现走不动。他想喊阿米莉亚,可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晃了两下,轰隆一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