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东生
李家婶婶满脑子混混沌沌,一头撞到了马路上街沿的电线木头上,撞得还真不轻,面对凑上来关心伊的路人,李家婶婶虽然嘴巴里还在讲:“不要紧,不要紧。”等路人一走开,感觉眼睛里还是在冒金星,一摸额骨头,还起了一只小包,有点辣豁豁的痛,干脆靠在电线木头上歇了一歇,闭了闭眼睛,定了定心思,还了还魂,才重新上路。
路上,远远地听见大时鸣钟的钟声正在敲响傍晚的钟声,又闻到马路边头的食堂、饭堂里飘出来阵阵的饭香咪道,是吃夜饭的辰光了。李家婶婶这才从典当铺里处处碰壁的懊恼和愤愤中回到了现实中。才意识到,已经出来一整天了,肚皮里颗粒未进,不想起来倒也不觉得肚皮饿,一想起来一天没有吃过饭,肚皮立竿见影地“咕噜、咕噜”穷叫起来了,前胸贴起了后背,实在饿煞了。随即眼门前跟着晃动起了老公地面孔,想到了把老公一个人掼在了医院里,一整天了,老公是危重病人呀,睏了病床上,根本爬不起来,老公一天的吃喝拉撒哪能办?本来想好帮老公带汤包回去的,现如今忘得一干二净不算,还弄得老公一整天连饭也吃不上,肚皮要饿煞了……医生再三关照过,手术前头,一点大意不得,稍有意外,过手术时机,就是一条人命……老公会不会有啥意外?……李家婶婶不敢想下去了,越想越怕,越想越懊悔,浑身顿时“轰”的一下腾起了一阵热潮,冒起了急汗,心焦如焚起来,像要落掉半条命了。
李家婶婶拔腿就往公交车站跑,想越快越好地赶回医院,这次李家婶婶毫不犹豫地决定要乘公交车回去了,假使真要走路回去,天墨墨黑赶到医院,就像北方人讲的,黄花菜也要凉了,来不及了。李家婶婶越想越急,越奔越快。一路还在自责自家真是昏了头了。一冲动,自以为是地跑遍了大半个上海的典当铺,结果还是一所获,两手空空,得不偿失呀……
李家婶婶连跑带奔,一身汗水地赶到了公交车站。
正是下班高峰的辰光,路上开过的公交车,部部钆得要出人性命的样子。车站上积压着黑压压一片等车子的人,车子肯定又脱班了。叫关辰光才会来一部车子,车子一来,还没进站,等车的人流就朝车子涌了过去,随着车子进站,人流又跟牢车子奔回了车站,只看见人流一歇歇涌过来,一歇歇又涌回来,像不停地涌动着潮水。好不容易来一部车子,进站的辰光,车还没有停稳,手脚快的人,奔在前头的人不等车子开门,已经吊到了车门上了,车门上,一记头可以吊着好几个人,奔得慢的人也不甘示弱,也加紧跟了上来,团团围牢了车门,你推我挤,只等车门一开,就准备冲锋,想不到吊在车门上的人唯恐被人抢得先机,死也不肯松手。任凭售票员从车窗探出头,摇着小旗子,大叫:“寻死啊,勿要吊了,要开门了!”吊在车门上的人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就是不松手,车门还是打不开,下车的人要下,下不来,上车的人要上,上不去,大家摒煞。车子当然开不出车站,脱班辰光越拖越长,下班想回屋里的人,个个心焦如焚,越急越乱套,越急越没有次序,一片混乱,老早点,高峰辰光乘公交车就是这副卖相。
李家婶婶也加入了涌动的人流,来回奔跑着,一连好几部车子都是白跑一阵,气喘吁吁却上不了车子,眼看天要黑了,李家婶婶的心吊得老高老高,像悬到了火堆里,火烧火燎,焦急呀,焦虑呀,难以言说的焦急、焦虑……
老话讲,急中生智,李家婶婶还是有点小聪明的,跑了几次来回后,心急慌忙中,还是钆出了苗头,摸到了门道,车子再来的辰光,不再瞎跑,远远看准车子来了,还没有进站的辰光,抢先一步,提前一个冲刺,冲出人群,跑出车站去,抢先奔到车门边头,跟紧车子,贴牢车门一路小跑,等大家还明白过来是哪能一桩事体的辰光,车子已经慢慢悠悠地要进站了,李家婶婶又抢先一步,伸手拉牢车门,纵身一跃而起,脚尖踮在踏脚沿上,吊牢车门,随着车子缓缓进站,等车子一停稳,一松手,避到车门边头,但等车门一开,下车的乘客下完车,就可以往车上冲去……一个女同志真是急出了智慧,急出了勇敢。
结果还是上当了,这趟车没有人下车,本来就已经钆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里,哪能还容得下再有人钆进车厢去,李家婶婶却不甘心失败,心不死,车门一打开,就两手扒牢两边的车门,脚尖依旧踮在车门口的踏板上,大半个人悬在车门外,吊在车门口,上不了车,也不肯下车……
李家婶婶心里想,论如何也要钆上车子,再不能白等了。
卖票员也是打工族,也想早点回屋里吃夜饭,理解吊在车门上的李家婶婶,一歇歇从窗口探出半只身体,挥动小红旗朝李家婶婶大叫:“用劲,再用把劲。”李家婶婶受到了鼓动,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两手掰牢车门,一用劲朝车厢里顶进了半只身体……买票员又鼓励着大叫:“还半只身体,再用把劲。”李家婶婶已经能为力了……买票员一歇歇又从窗口缩回身体,朝车厢里大叫:“大家再朝里厢钆一把。让女同志还有半只身体一道进来,大家可以早点回屋里去吃夜饭。”车厢里的人又掂了掂脚尖,吸了吸肚皮……这个辰光,车下有好心人在李家婶婶的背脊上狠狠地推了一把,李家婶婶两只掰着车门的手顺势一用力,腰一躬,再朝前一挺,车厢的人也配合着,又狠性命吸了口气,缩了缩肚皮,终于又腾出了一点地方,李家婶婶总算把挂在车门外头的半只身体也塞进了车厢,可是车门还是关不上。卖票员立马从车窗口探出大半个身体,够向车门,朝车门狠狠地推了一把,车门“哧”的一声总算关上了。
李家婶婶背靠车门,脚踏在第一节台阶上,和车厢里的人相比,人像矮了一节,站在高一节台阶上的人高高在上,背脊正好顶在李家婶婶的面孔上,把李家婶婶的面孔几乎要压扁了一样,李家婶婶气也透不出来了,像要窒息了一般,正想呼救,车缓缓开动了,车一摇晃,挤压着的人群倒松动了,就像米袋袋装米,看看已经装满了,扽一下又空出了一节……李家婶婶顺势转了一个身,两手撑着车门,把自己嵌进了人缝,慢慢朝车厢里契进去,最终,不动声色地把整个身体挤进了车厢,站定,狠狠吸了一口气,顺着车子的左右晃动,人也跟着左右摇摆着,舒服多了……
突然,李家婶婶感觉有人故意朝自家身上挤靠过来,马上感觉出,那种挤靠过来的腔调绝对不是一般拥挤的卖相。李家婶婶警惕起来,不过,想避又避不开,想躲又没地方躲,那人朝李家婶婶越靠越紧,带着一股浓重大蒜味的气息直朝李家婶婶的面孔上直喷过来。李家婶婶用厌恶的眼神朝那人斜过去一眼。那人好像没有看见一样,仍旧朝伊面孔上喷来浓浓的大蒜咪道,更紧地贴牢李家婶婶。李家婶婶并没有因为浓浓的大蒜味道而放松警惕。
突然感觉腰间有动静……李家婶婶吓得一阵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