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从医者那得知这个消息,吓得后背立马就湿透了,大冷天的额头上一下子冷汗,嗓子发紧的压低声音:“回丞相,确实寒食散!”
唐棠下颌线陡然绷紧,青色衣袖下的手微抖,握拳忍耐了片刻,黑润眼眸逐渐恢复镇定。
上次他在东宫偶然撞见大太监,随口说了一句帮对方将食盒拿进去给太子,大太监却笑眯眯的推脱了过去,反而让唐棠心中起疑。
从东宫回来之后,便吩咐人暗中从御膳房弄出废弃的糕点,送去给他的人试其药效。
谁想到竟查出了寒食散……
他叫下属退下,独自一人在书房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
“是了,暴君啊……”
唐棠喃喃出这两个字,不知为何嗤笑了一声,黑润眸中满满的讥讽,和压抑的怒火,叫他这双眼睛格外明亮。
上辈子,江尧时刻不再恪守自己储君的本分,活的规规矩矩。但这么一个谦和有礼的少年,最后是如何变得暴虐弑杀,引得众人厌弃,又是如何冒着必死风险独自一人踏上边关。他的疯只是因为知道了真相?怕是不见得。
唐棠温柔面容发冷。
他是真的生气了。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京城各地突然流行起来“富家老爷维护小舅子”的顺口溜,其中满满的讥讽,还莫名顺口至极,哼着哼着就被洗脑了,众大臣也哼,但仔细咂摸咂摸,立马白了脸。
宫中的皇帝知道此事后大怒,明令禁止众人不许再读,若有违背者,抓进大牢杖刑二十。
这道命令一下,京城百姓人人自危,出去买菜都不敢多说话,挎着篮子脚步匆匆,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误说了音色相同的词,叫人抓进那大牢中受刑。
嘉定帝的强力镇压非但没起到好效果,反倒让这些大多数连字都不史的百姓将那顺口溜给记牢了,怨怼他袒护贪官,还拿他们出气。
顺口溜最后也没被阻止,不知顺着那阵风飘出京城,一夕之间,嘉定帝便失去了民心。
他愤怒的摔了一屋子摆件,不管他再怎么查,都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徐家。
京城的天变了,朝堂上风云欲起。
第二日。
唐棠收到心腹的书信,他那位堂弟果然出事了,听着险些就沾染上了贩卖禁药寒食散的路子,他眉心一跳,手拿信纸,接着往下看。
心腹说他到江南时已经为时已晚,幸好太子有先见之明,在交易之前,一碗药下去灌倒了小公子,还抓住了哪些撺掇的商人。
他事后不放心,又替大人去了趟大人恩师的所住处拜访,发现哪里也有太子的人,在暗中保护大儒,叫大人在京中宽心。
这短短一封信,唐棠却垂眸瞧了半天,他大概明白了嘉庆帝如此安排的心思。这狗皇帝是一箭三雕呢,杀了他,也能借着太子被人控制的名头废太子,当真是老奸巨猾。
除此之外,对于江尧的保护,也叫他满心复杂。
书房内并未熏香,摆设雅致淡然的很,唯有一杯凉透的茶,散发着若有若的香味。
一声奈轻叹忽然响起。
—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唐棠禁足结束。却不想太子也不在宫内,据说是心情不好,没带多少伺候的人,跑去庄子里骑马散心了。
因前两日出了嘉定帝下旨让东宫嫡子参政的事,众大臣表示理解太子,连嘉定帝都没怎么怀疑。
唐棠听闻此事后,坐着马车来到庄子上,被元禄恭敬地迎进去。
别庄占地面积很大,风景秀丽,山上经常喂养着一些动物。唐棠跟在元禄身后走进去,偶然碰到几个庄稼汉和侍卫拎着猎物,嘻嘻哈哈的迎面而来,这些人看似散漫,却让他皱起了眉。
视线淡淡扫过他们紧绷的肌肉,从那蓄势待发的气场中,隐约瞧出几分杀意。
仅着一眼,便有侍卫眸中闪过警惕,他一面和旁人说笑,一面状似不经意地把视线移到唐棠身上。唐棠看的很明确,那侍卫仿佛认出来了他是谁,愣了愣,立马收敛了杀意,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他再看向那几个庄稼汉,果然,那几个人也迅速移开视线,干笑着没话找话的走远了。
丞相表情不变,仍然是那副温和雅致的模样,他跟在元禄身后走向大殿,一路路过了两三波这样伪装的人,叹了口气,心想:
戒备这么森严,看来,是江尧体内寒食散的毒爆发了。
元禄带着他走到寝殿外,将门轻轻推开,恭敬的立在旁边,垂着眸,压低声音。
“大人,您进去吧。”
今日天儿有些冷,呼出的气也是都是白雾。丞相淡雅如竹的青色衣裳外便压了件披风,青丝被一根玉簪固定,少了些一品大员的官威,多了些世家公子的书卷气,他对元禄微微颔首,音色清润:
“有劳公公带路。”
说着,他抬眸看向寂静的大殿,淡然自若的迈开腿,缓缓走了进去。
密不透风的大
殿内略有些昏暗,连个火盆都没点,冰冷的死水一般压抑,唯有一点粗重的喘息,从那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幔中透露出,血腥味儿随着他走进,越来越深重。
唐棠眼皮一跳,刚要快步走过去,便听床边传来一声物体坠落的轻响,那东西骨碌碌滚过来,撞在唐棠脚边,停下。
他脚步停顿,垂下眸,瞧见一只白玉杯子,安安静静的碰到他脚边。
东宫的物件以白玉最多,这只杯子质地细腻,一看便价值不菲,和他常用的极为相似。
唐棠抿了抿唇,将杯子捡起来,走到床边,掀开床幔。
床幔掀开,浓厚的血腥气遮挡不住的涌了出来。只见,江尧穿了一件单衣,手和脚被结实的绸缎牢牢系在四根床柱上,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洇透了捆绑的绸缎,流淌过他过于苍白的肌肤。
他似乎并未没发现有人进来,猩红眸色充斥着疯狂和暴虐,嘴中也被勒住,低吼压抑在喉咙中,不时溢出粗重的喘息,殿内一个火盆都没点,他却热得汗湿了衣衫,肌肉时不时抽搐。
那白玉杯,便是从他被绑住的一只手中,掉落下去的,而这张床上,还布满了唐棠熟悉的东西。
他用过的毛笔,写坏的字,换下来的旧衣物,一节料子很旧了的断袖,跑马那天丢了的手帕,和两三个玉佩穗子,那穗子看起来不新,边缘磨出了毛刺,这些东西零零碎碎包裹了江尧。
唐棠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口密密麻麻的疼,将杯子放进江尧那只虚握着的那只手中,弯下腰轻轻捧住他的汗津津的脸,清润声音轻缓: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江尧呼吸灼热,喉咙发干,密密麻麻的痒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宛若蚂蚁啃食血肉,吃光了五脏六腑,急躁压不住的翻涌,他汗津津的脖子绷出一道道骇人的青筋,眼前更是血红一片,手腕和脚腕皮开肉绽,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直到一双微凉的手,捧起他的脸,淡淡书墨香钻进他的呼吸,他眼前的猩红才褪去了些。
那书墨香江尧太熟悉了,这两天他就是靠着这些死物上的味道,挨过了一天又一天。
布满血丝的漆黑眼眸逐渐懵懂,静静看着唐棠。汗水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缓慢的眨了眨,刺激出些许泪水的眸,溢出几分贪恋。
江尧神志不清,只以为是自己疼的狠了,梦到了他的老师。口腔内的软肉被磨坏,血水被他吞咽下去,喉咙哼出几声破碎的音调。
委屈兮兮的,叫唐棠心中酸涩,他轻轻放下江尧的脸蛋,出去叫元禄打了盆温水。
等水来了,他端进殿内,瞧见遮挡起来的床幔隐隐约约露出个缝隙,江尧便从缝隙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床边的那只手握着酒杯,微微颤抖。
唐棠把水盆放在床边,给江尧解开嘴中勒着的绸缎,手帕擦掉他溢出来的血,再用小心剪掉他湿淋淋的衣物,给他擦拭了一遍身体。
当然,他也看到了江尧脖颈处那汗湿了的红绳,复杂且心疼的收回了视线,继续给他养大的孩子擦拭着身体,手腕处的相思豆微垂。
这期间,太子不止一次抽搐,俊美面容扭曲,喉咙里溢出野兽般的低吼,他剧烈挣扎挣扎得床柱发颤,皮开肉绽的手腕和脚腕再次溢出了鲜血,丞相紧紧咬着牙关,颤抖着手擦掉那些血。
这是他养大的孩子,他如何能不心疼。
清晰的触碰感叫疼痛中的江尧回了回神,他汗湿的身体微微抽搐,布满血丝的眸盯着给他擦拭脚踝血迹的人,干涩的嗓子沙哑:
“老师……”
唐棠停顿了一下,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对着他笑了笑。
“殿下,臣在。”
江尧却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盯着他看,就算身体疼的直抽搐,鼻音不断溢出痛苦闷哼,都没移开视线,仿佛只要少看一眼,他便会和以往一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恐大梦一场。
俊美脸庞苍白的很,唇瓣干燥的起了皮,脖子上的青筋突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执拗的盯着他看,看得唐棠不知有多心疼。
小江尧长大了,也长高了,他没法像小时候那样将难受的孩子搂入怀中,只得小心的窝进他的怀里,虚枕他肌肉绷紧的胳膊,微冷且手指修长的手手放在他热烫的身体,轻柔声音带着安抚。
“睡吧,殿下,睡醒了就不疼了。臣在这陪着你。”
江尧不肯睡,他呼吸粗重而急促,老师身上淡淡的书墨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他身体,平复了一些要命的灼热,他含混的小声嘟囔。
“老师,我好疼啊……”没多久他的声音更小更模糊了,带着彷徨和措,哀哀恳求:“老师不要躲着我了好不好。尧儿是畜生,是混账,老师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求别再躲着不见我。”
他喉咙哽咽着,眼眶泛着红,可怜兮兮的小声:“求你了……老师。”
唐棠窝进江尧怀中,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抽搐,听到他哀求,心想,算了。
他本来也没有多生气,就是别扭。一想
起来他怎么养大暴君的,便尴尬的脚趾抓地,不知道怎么面对。再加上丞相的人设,不太好过去这一关,只好先晾着江尧几天。
如今丞相直面了学生浓厚且热烈的情感,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哀求,如何舍得去拒绝他。
“好,我不躲着殿下了。”
他轻轻的说着,不经意瞧见江尧被捆绑起来的手腕,见那处皮开肉绽的痕迹吓人,他越看越不忍,说完就想去解开绸缎。
刚经历过一次剧烈抽搐的江尧出声制止了他,汗水从额头流下,那双漆黑的眼睛涣散,吐字含含糊糊:“别,别解开,我力气大,怕弄伤了你……”
江尧知道自己现在一定丑死了,像个疯子,不应该让老师瞧见这幅模样,毁了自己对方心中的形象,但他已经太久没看见老师了,每一眼的目光都带着满满的贪恋,舍不得移开。
唐棠不怕他伤到自己,倒是关心则乱,忘了如果江尧疼到自残,他可能控制不住,只好忍下了心疼,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江尧原先还能胸膛起伏,忍着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急躁和痒意,盯着老师得眉眼看,但没多久,他便陷入了毒发的剧烈折磨。丞相便陪着他,与他说着话,轻哼着江南的调子哄着他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