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嗤一声,肘支在扶手上撑着额头,自嘲道:“宁愿跑到天涯海角去,就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是吗?”
眼角余光流连过门旁那两只巨大的行李箱,孟臾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好像是误会什么了——或许是觉得她铁石心肠,怎么都捂不热吧,明明他已经在改了,她却依然视而不见似的,甚至他才出院第一天,她就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明知只要说两句话就能解开这个误会,毕竟她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出个短差而已,但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孟臾没有立刻开口解释。
厅内空气就这样静默着,像一团化不开的胶水。
孟臾不说话,杵在他身前,旁观他反复调整坐姿——大概是不舒服,他前倾着身子,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手指交叉握在一起,低垂着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前段时间太忙,稍有点空闲都耗在了去溪和镇的路上,紧接着车祸住了小半个月的院,病房里白天一直不断人,得到消息来探病的,来汇报工作的……尽管他们都没再提那夜撞车的原因,孟臾却很清楚,从那之后他的情绪几乎一落千丈,体力更是透支地厉害,本就瘦削的身形看起来清减许多,连肩胛骨仿佛都削薄,翘棱地支着,后背衬衣凸出乍起的幅度明显。
她低眸,密密麻麻的酸楚在胸腔弥散开,“你……以后别把工作安排的太满,要劳逸结合才好。圣贤不都说了——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你太累了,身体要垮掉的……”
孟臾止住了话头,这么说下去,更像是临别赠言了,和上次的“再见”有什么区别?
一声低到近乎微弱的叹息,“你都要走了,还管我以后做什么?”
他睁开眼看她,眼底竟然有细微的血丝。孟臾只觉心抽着拧了下,“你……不想让我走?”
谢鹤逸的声音忽然抬高,“你还会听我的话吗?”
他是如此地懂得她,既然之前肯对他服软顺意全凭她心意,那现在更加有恃恐,他敢发脾气动手段,她就敢一根筋拧到底。他就像是被形的囚笼牢牢地禁锢住,四面八方全是斧钺刀铡,一动就会见血。
她亦是如此地懂得他,甚至是那种近乎洗筋伐髓的细微感受,他这个样子,不是愤怒,是失望,是力改变后的自厌。
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谢鹤逸闭上眼睛,情绪像是已到临界点。手肘意间扫过矮几上盛满水的玻璃杯,啪嗒一声,滚落磕在地面碎裂开,不规则的形状像是乍破的银瓶,孟臾吓了一跳,他却像是所觉般,一动不动任由裤脚被水洇湿。
孟臾回过神,见地板上碎片繁多,回想了一圈,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得先蹲下身捡起归拢堆到一边。
谢鹤逸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弯腰探手过来,却被孟臾在空中一把紧紧抓住腕子,疾声制止道:“哎你别碰——”
他面表情用伤口缓解痛楚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实在是心有余悸,蹙眉咕哝了句,“……小心伤到了。”
孟臾把能收集到的碎片全部用纸巾包起来,一趟趟丢到厨房,谢鹤逸老僧入定般,半晌没有动。
她原本打定主意,并不想把一腔热血都抛出去,只为换他一点舒心。把感情这样廉价的给出,不过是折辱自己罢了,但是……至少再向前走一步吧,或许能救他呢?
孟臾在他面前蹲下来,仰着脸问:“你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