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座人笑着摇了摇头,“这有万年莲与青烟树的地方很多,在长安,却只有那西明寺。”
万年莲开绵延十里,青烟树下飞鸟迷踪。只是这后面两句不知何解。
“我实在无知,多谢先生指点。”顾师言起身要走,不知为何却碰掉了桌上的签筒,正好落出来两支,皆为上签。
“难得啊,我这签筒中合计不过两只,姑娘一下子就都唤出来了。”
“我还没说算什么呢?”
“如此算命反而准。”转眼间,柳春来已经将家伙什收好,起身与顾师言面对面站着。
“一叶舟轻,影湛波平,君臣一梦,今古空名。”
“先生妙语,在下又愚钝不解。”
“水落石空,自晓其义。”顾师言向来不信这一套,当下之急乃是西明寺与那碧玉钥匙。
“谢先生指点。”走得比神算子还要坚决,到时晌午已过。
冬月以来,每日都有善人布施,即使这西明寺远在城郊,来排队的人也不少。女子身份在寺院行事有诸多不便,今日出门时已经想到会有进展,已经将武装着上,却还是被柳春来一眼认出身份。做男子也是一副君子面容,脸面上实在不像是吃过苦的。
顾师言混在香客中来到后山,万年莲莲池如今空着,连着池边有些碎冰,水是极清的,冬日的莲花根混在泥里,不好找见。莲池西角是一棵大树,树干最粗的地方要四名成年男子方能将将抱住。
宝贝不是对普通香客开放的,这也是它长得如此好的原因之一,顾师言来到这里,花了二十枚金叶子买的香火盏。一个院子里,东西两座石塔,普通的样式,普通的名字,四样东西在这里达到神奇的和谐。
风起即经过,因投雨打开。风雨在这里便有些晦涩了,不过院中不过双塔,全都扫遍也不过一炷线香的时间。
原本想趁着小沙弥送客的时候进塔,没想到这参拜的人络绎不绝。
“终于开了,想来好久每次都说被圆下来做法事。”顾师言听见不远处锦衣的妇人说话,原来这里已经很久不开。
糟了,来晚了。西明寺坐落在半山腰上,背靠一座陡峰,山体浑圆直立,像是哪位仙君的吊马柱。顾师言来到山顶,在此正好俯瞰全局。西明寺的信徒都变成了蚂蚁大小。
吊马柱少有人烟,一方面山路难走,另一方面,吊马柱以形出名,非远观不能欣赏。
正所谓登高望远,顾师言在官道上发现了神策军东厢大人西门端的小轿。即使没有名牌,那顶纯白单人轿子却配了两名黑武士,这实在招摇。
在吊马柱最高的那棵树上,顾师言一掌下去,树干被砸出掌宽的洞,大概一臂之深,将舆图与钥匙放在其中后,取出黑巾蒙在面上,向着那羊肠小道上的黑白三子去了。
无相步是天元教她的第一样功夫,亦是最难参悟的,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顾师言的无相步全都是自己的韵味。
轻飘飘落在轿顶的夜明珠之上,抬轿人被压得单膝跪下,轿子却还是稳的。两股内力相冲将卷帘激荡开来,几乎横飞。
两根轿撑几乎都要陷进肉里,幸得铁网罩面,不至于面露狰狞。一掌向上,趁着明珠眦裂的功夫,换得喘息。一道白影向东边松林掠去,顾师言飞步跟上。见其毫无停意,挥剑斩去,白影骤地闪开,片刻过后,一棵松树缓然坠地,扬起一阵草灰旧雪。
“无相步,无量剑,狗的徒弟也得当狗。”
“找死。”顾师言单手提剑,立在断木之上,一脚将混沌中出击的西门端找出,七步之后,空气中多了些血气。
“杀了我也没用。”西门端大笑起来,“用我一命作汝梦魇,快哉快哉。”
松林中两名死士终于赶到,将地上的老头带到一边护在身后。虽是两人,但拳掌合一的境界,正是三年前消失在青城之战中的牛头马面。青城之战全然是武林之事,缘何与神策军相关?
来不及多想,二人已到身前,顾师言旱地拔葱,脚下的断木裂开,人腾空而起。衣袂纷飞,和着长剑,向着西门端去了。
“这般想若能让你死得瞑目,当我敬老。”如今白袍上粘着残枝混着泣血,纶帽歪斜着,嘴却是硬得很。
眨眼工夫,顾师言近身将白袍片碎,剑停时刻,血丝从单衣上涓涓渗出。“哈哈哈哈年轻人执念太重不好。”纷飞的毛絮里,一枚信烟上天,尽管眼疾手快已经将火信子踩下,但黄烟还是升腾在了这片松针林。留给顾师言的时间不多。牛头马面却仍缠斗不休。
想起那日镇远镖局的一掌,顾师言描着样子施在西门端胸前。
转身接下二人四掌,被推着后退,直至脚跟终于抵上树根,借力翻起,像是斗牛一般卸力。一寸长一寸强,拉开距离后,二人的攻击被无量剑顺势化解。
是君子,当收剑以拳脚相接,可惜顾师言不是君子。无量剑术三招之内,已取了二人性命。再看那剑身却是崭新,未曾沾染半分血污,只是剑气便足以破刃。
这两头蛮牛,已将林子冲撞得看不出路子。事缓则圆,顾师言回到吊马柱,一切看来还得从这石塔寻起。
傍晚,已有神策军东厢统领惨死道中的传闻,有胆大者,竟称是仙君显灵。
冬天,天黑得早啊。待到山下钟鸣声起,香客们早已归家,西明寺被一盏盏香灯照亮。此刻,大部分僧人都被招呼去收拾白日收到的粥摊,小院安静下来。
顾师言落在塔尖,像一只瞄准猎物的鹰,力道却很好,在石塔脊上发出闷声,拉开最顶上一层的木门,来到东塔内。
塔内中空,一圈一圈的楼梯蜿蜒而上,每层楼只有一盏灯,插在石阶中间,从蜡烛长度来看,应是三天一换,今日是最后一天。借着光仔细看,石头是白灰色的,火光跳动,映得面上一闪一闪的,夹杂着碎片,金银交错,覆上好似磨刀石。
沿着楼梯向下走去,影子时而细长时而短小,从上到下除了七盏灯,再无一物。
来到塔底,自然而然抬头,石阶参差,像是故意为之,再到中心,整个石塔都向上叠起。
二楼的石阶些白,自西向东升腾,错落间作祥云;三到五层作身,烛火透过灯盏有如脚踩南洋金珠,再往上数,顾师言竟然是从那龙眼进入的塔内。神策军竟还有夺权之心,只是这宋仝海即便是上位了又能如何?
龙纹顾师言可不敢拓在纸上,好在记个图腾对过目难忘的顾师言而已小事一桩。整座塔都是石头做的,这钥匙又有何用呢?
控制着力道在塔里胡乱踩着,指望误打误撞触到些机关,可惜一圈下来无事发生。难道这就是个普通石塔?可这乱臣贼心昭然若揭,总不能是宋仝海无事来此闲坐。
“金吾卫按旨协助司法参军侦办东厢将军遇害一事,此刻起静园由金吾卫接管。”
有人靠近,顾师言闪进祥云间,贴墙而立,影子短短的映在身后。
“此间可有异动?”
“回禀将军,自查封起并无人出入静园。”
“参军请。”
“请。”是张云的声音,张云算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反宋派,也正因此做了五年的七品参军。顾师言心里一沉,如今东窗事发在即,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既然已经请了张云、金吾卫,为何还要我来?
只要张云在,定能发现这东西塔的秘密。取下左手上的指环,握于右手掌心,将琉璃瓦重新盖好,绕着塔顶躲避院内四名巡逻兵。
趁卫兵交会之际,将北边院墙上的石瓦击碎,左环顺着右环中的蚕筋线嗖地收回,四名士兵就要拔腿去看。
“各司其职,不可妄动。”张云宽袖随着声音扬起。既然如此,你们肯定追不上我。顾师言踏出去的脚却不打算收回来,临走还将六层飞檐一角打了下来。
“让戊队去追,其余人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