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晟三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大雪封山,京中到处一片肃穆之色,入了夜风更是刮得凶猛,刀子一样从人脸上割过去,恨不得生豁下一层皮来。
京都的官道上,漆黑一片,唯余打更人的声音,安静的让人心慌。
“月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玲珑苑去吧,眼下大雪封城,再这样四处躲下去,怕是会冻出人命。”
说话的是跟着江浸月一同逃出来的贴身丫鬟舒望。
她红着眼眶瞧着江浸月那一双冻得青紫的双手,急的要命。
强压着哭腔继续道:“您这双手素日里可是咱们玲珑苑里最宝贝的东西了,如今冻坏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江浸月缩在墙根处避风,蜷成一团不住的往双手上呵气,可她那双手似是冻得没了知觉一般,感受不到一丝热乎气儿。
谁能想到昔日京都第一销金窟——赌坊玲珑苑里的当家招牌月姑娘,如今竟要被困死在这雪地里了。
江浸月生的一副巧手,如拨了段儿的葱白,又细又嫩柔弱无骨,凭着这双手出神入化,她年纪轻轻就得了个赌仙的称号。
若非她倒霉,被文尚书家的公子文言举当众搅了场子,凭她的能耐,又怎会落得今日在这般窘境。
想到此,江浸月叹了口气眉头皱在一起,目光落在指间被风雪割裂开的细碎口子上,如今这双手,却冻得通红僵硬,娇嫩的皮肤暴露在寒风里。又冷又疼。
周稚京你怎么还不回来?
真快要坚持不住了,难不成还当真要命丧街头不行?
江浸月自顾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些丧气的念头甩出去。
若是没算错,戍边十三年的周家小将军周稚京该当今日回京。
若她还想活下去,周稚京这个人和他的身份就是最大的希望。
只是这雪……下的让人心里发慌。
江浸月抬头看了看笼罩在阴影里的月亮,柳梢一般的眉头拧在一处。
“再等等看吧。”
就在主仆二人快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的时候,震耳发聩的马蹄声透过皑皑的白雪,传了过来。
舒望猛地抬头,眼眶里隐隐有些泪水的痕迹:“来了!来了!”
江浸月也跟着抬眸,那双圆圆的杏眼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马蹄扬起雪尘,一片雾气中,身穿金鳞铠甲于万军正中意气风发之人正是传说中的阎王将军——周稚京!
江浸月哆嗦着站起来,僵硬的手指暴力的扯开裹在身上的裘袄,露出一身鲜红的轻衣纱裙。
冷风一瞬间灌进来,江浸月暴露在空中的皮肤一阵刺痛。
眼下,她顾不得那么多了,提了衣角从角落里飞奔出去,像只离弦的箭,果断又决绝。
漆黑的夜幕,白茫茫的官道,一袭红衣突然闯出来,像是飘落的枫叶,在空中打了个转儿,不偏不倚的落到了周稚京的眼前。
他怕伤及无辜,立刻顺势勒马,身下的马儿受惊扬起前蹄,若不是周稚京御马有术,只怕会被掀翻在地不可。
马上的男人眉头一皱,浑身的戾气比猎猎作响的寒风更加骇人。
还未等他发难,江浸月便身子一歪,倒在雪地里晕了过去。
红裙在雪地里四散开来,像是忘川开的正盛的彼岸花,美的让人心惊。
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周府的堂檐下了。
周稚京的书房内,烧的正旺的炉炭“噼里啪啦”的作响。
男人立在书房内,他生的极好,虽在北境锤炼六年,冷冽的风霜却像是格外开恩一般,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月白色的衣袍上绣着精致的竹文,腰间挂着的碧玉压襟水头浓烈,若是忽略那双能将人生托活剥了的眼睛,倒是一点也瞧不出那传言中阎王将军的影子。
来自上位者的气息让书房更加压抑。
纵使见惯了达官贵人,江浸月仍是忍不住心头一跳:这气质!真不愧是北境活阎王……
周稚京解下玄狐大氅,本想顺手丢在一边,忽的又歪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女人,胳膊一伸,将那大氅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