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义务帮助别人,因为谁都可能遭受痛苦,谁都拥有渴望。——菲利波·因扎吉
那天他们在山上找了很久。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也没有更多交谈。
龙峤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听着那脚步声越发拖沓,流露出强行掩盖的疲惫,他的心里也越发不是滋味。
“想回去吗?”他突然说。
“抱歉,没想到耽搁你这么久。”方蔚然拢了拢纷乱的鬓发,抬头望向不知何时悄然染红的天空,“下山吧。我再去他家看看,那孩子总要回家吃饭的。”
“我是说——算了。”他踢着路边碎石,闷闷不乐地闭上嘴。
晚上石大力找来时,龙峤正坐在风雨桥上,借着檐下马灯的光削竹签。
竹签是掌墨师的重要标尺,用以标识每个榫卯孔眼的尺寸,做起来不难却也马虎不得。龙峤将毛竹剖成十公分宽,长度不等的竹片,去了青皮再打磨溜光。
石大力一眼就看出:这每一片都刻意留出一截空余,比一般的竹签留的把手处要长,显然是因为树生阿公的手掌比一般人大,这一部分也打磨得格外细致。
“心细手巧,是个学木匠的好材料。难怪你阿公这么惦记,有事没事就怨你阿爸送你去挝球,又怨我当年把你放跑。”
石大力朝桥栏上一靠,龙桥停下手边的活,摸出包烟来孝敬他。
“抽不来你这种,寡淡得很。”石大力摆摆手,自己摸出烟斗来装上叶子烟,美美地啜了口。
“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偷着抽你阿爸的烟,才抽几口就又晕又吐,连着两三天吃不下东西。赤脚大夫用青草汁灌都不行,还是我把你背去镇上看的医生。”石大力笑起来,眯起眼看龙桥因施力而紧绷的肌肉,“现在大咯,有出息咯。”
烟雾袅绕,把一老一少笼入回忆和乡情。
龙峤知道自己应该感恩:石大力不仅背他去看过医生,还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拿出自己的棺材本买了那片杉树林,送他去省城追求足球梦。
他艰难地拒绝,以一个职业足球运动员的身份,认真说服石大力:不合适,真别搞,搞了也白搞。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寨里就待不了几天。
“不是让我回来为阿公添粮祝寿吗?办好了,我就得回去训练。没办法,俱乐部那边指望我赶紧回去打比赛。”
“添粮祝寿”是侗家的传统。人一辈子口粮是有定额的,年过五十能吃的就越来越少,身体就越来越弱。所以人到五十,全寨人就要凑粮食为他补粮添寿,正所谓“百家菜养百岁人”。
树生阿公今年已经七十六了。五十岁时他还拿着丈杆立在鼓楼大梁上指挥徒子徒孙呢,只说新社会,新时代,五十岁一点儿不老,他不要做寿,只要做活。
近些年来树生阿公不能不服老了,尤其是去年检查出白内障,他能做的活也越来越少。前些日子,石大力联络龙峤提出要为树生阿公“添粮祝寿”。这个仪式需要老人家的男丁来操持。树生阿公无儿无孙,龙峤从小跟着他长大,就算半个孙子。
这是为老人添寿添福的好事,龙峤一口应承。
等他回了寨子,却没人提“添粮祝寿”的事。树生阿公只说不忙,他身子骨还硬朗得很。石大力则说这事要办得隆重,需要时间,然后就安排一瘸一拐的吴顺领他在寨里乱逛,blabla介绍十年来寨子的发展和现状,无聊得他直接开溜。
现在龙峤琢磨,八成石大力从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