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的秋天到了,稻香弥漫在东兰州山间的田野上。一队狼骑兵走在山间的大道上,带队的是土司韦起云,骑兵的中间是一辆简朴的马车。骑兵出了东兰州,往广东的官道奔去。路上不下十日,过了广东的新会市,到崖山。马车帘布撩开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王竹英。
“娘,断崖堂不复存在,我们要借渔民的木船才能出海。”韦起云缠住王竹英的胳膊,说道。
王竹英望着蜿蜒至海中的几座山峰:“起云,让孩儿们去借船吧,那边以前有个宋家村,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陪我看看风景。”
韦起云吩咐手下的狼兵去借船,然后也观察起崖山的地貌来:“娘,那就是南宋末年崖山海战的地方?几百年了,山河依旧,然而……”
“然而当年浮尸海上的十万军民,魂归何处?”王竹英道,“人生就像一茬茬青草,被秋风的刀子割掉了,到明年又长了出来。”
“娘,我爹如果真的还在人世,真的只会在蛇岛吗?”
“说不定,”王竹英说,“莫风教主的师兄莫子自你爹走后就再也没有露面,直到你和瓦花在抗倭战场上见到他。他是你爹最亲的人——从你爹四岁就开始教你爹大乘功,而他传授你爹神功的考验就是让你爹舔舐他身上的脓疮,那是大乘功‘劫’境的外在体现,我听你爹说过。现在想想,你爹还修炼过《塑心经》,在大乘功‘劫’境完全可以使出‘龟息’神通,让我们感知不到他的呼吸——十万大山紫云观的彭流沙道长就擅长龟息大法,常常一睡半个月,不食不饮,生机全无。听说张三丰活到两百多岁,就是用这龟息大法来养命。”
“娘,我真的看到他使用的是钧天剑,跟小时候你跟我描述的一样的神兵!而他的样貌,除了脸上的沧桑,其余的跟我一模一样!”
“是的,钧天剑当年给你爹陪葬了……钧天剑来自雾隐岛的剑巢,现在我们先去雾隐岛。虽然过了二十多年,但当初莫子爷爷在大乘功‘乘’境之后,年轻都不止二十岁……哎,莫子是我和你爹的‘爷爷’。”
几艘小木船摇到了雾隐岛,岸上也全部是清一色的桃树,人烟俱无。“果农也是划船来到这里劳作,这里没人。”一个狼兵说道。
“是的。过去闻名天下的剑巢,得去看看。”王竹英说,然后她带领韦起云和狼兵走到剑巢入口的天坑,却发现天坑被巨石填满,而且石上都长满了草藓。原来回宋教的教主宋回遵照蛇娘杨微兰所说的,遣散了教众,同时也封锁了剑巢,雾隐岛和断崖堂都不再有人驻守。
几艘小船离开雾隐岛,飘荡在碧海上。王竹英指引着方向,让小船沿着静海绕向蛇岛。王竹英心潮起伏:“这么多年了,娘,你和姥姥去了哪里?豆豆回来啦!”
蛇岛的桃林比之雾隐岛更为茂密,丰收的季节已然过了,由于气候温润,苍翠的树枝上零零星星地开着几朵误判季节的桃花。王竹英领路,一行人穿行在桃林中,听着各种各样的鸟啼。那些鸟啼像是谁洒落了一地的心事。蛇岛的五座山峰都已封山,原来修建的石梯和链接各峰的铁索桥,都已经拆掉,山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在逆鳞峰下,一排精致的小木屋掩映在桃林中,树下远近搁着几桶蜜蜂的蜂房。小屋四周种满了花卉,向阳的地方还有一片菜地,菜花丛中蜂蝶成群。
王竹英停了下来,望着那一排小屋,脚下生了根似的……小屋中间的一扇柴门打开了,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看到王竹英和几个狼兵,不禁站住了:“豆豆,你怎么来啦?”
“碧儿姐,我……这是我娘家,来看看……只有你一个人么?”王竹英有点语无伦次。
“进屋,起云,你们进屋说话!姨有好多年没见过你啦。”那名女子真是寒碧玉,她没有回答王竹英,而是热情地招呼韦起云和狼兵。
王竹英和韦起云走进寒碧玉的屋子,而狼兵们就地坐在树下休息。
屋里清凉而宽敞,寒碧玉在木桌上摆上了茶杯,然后倒出热水壶里的开水泡茶。王竹英四处打量:“碧儿姐,你一个人?”
“是啊,孩子和他爹出去捕鱼了,等会就回来。”寒碧玉道,“豆豆,我们都很想你啊,这么多年了,终于把你盼来了!”
“想我?我孤苦伶仃的,哪像碧儿姐这么幸福!”王竹英心情激动。她曾经听说寒碧玉逃婚的事,但现在儿女都有了,那“孩子他爹”是谁?她想道,曾经在自己之前寒碧玉就和他就在战场共过生死,之后又相伴浪迹江湖,他们结下过比姐弟更深的情意,只是他爱的是我……但她为了谁而在和宋裔即将举行婚礼的时候失踪了?难道不是一直还活着又躲避着我和世人的他……王竹英不敢往下想。
“豆豆,姐姐和你一样都是命苦的人。现在起云英武年少,东兰狼兵举国闻名,妹妹才是幸福的女人。”寒碧玉微笑道,“你母子俩喝茶,别客气,论起来确实你们才是此间的主人,我才是外人。”
“有自知之明就好!”王竹英道,“你们这样做对得起宋裔大哥吗?对得起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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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我想你是误会了……”
“我误会,但愿是真的!”王竹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大声道。“你和宋大哥当年都快要举办婚礼了,可你为什么丢下宋大哥?还和他有了孩子!”
寒碧玉吃了一惊,腾地站起来:“什么?你说什么?”她的脸涨得通红,然后萎然坐回椅子上。“原来你都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我不知道的话你们要瞒住我一辈子?碧儿姐,我真不该相信你……”
寒碧玉缓缓地挥了挥手,制止王竹英:“妹妹,你和起云先听我说!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在你们东兰州住了几个月回到广东来,想着人生短暂,臣弟既已离我而去,唯有祈愿你们母子俩能够挺过那场劫难。我和宋大哥确实是相爱了,我答应嫁给他,就在要举行订婚礼的前几天,我见到了莫子爷爷……”
“一直没有露面的莫子!”王竹英的一颗心悬了起来,但不敢打断寒碧玉的话语。只听寒碧玉继续说道:“莫子爷爷说带我去见一个人,我看见他佩戴着钧天剑,于是匆匆留下封信给宋大哥,然后跟莫子爷爷走了,然后我见到了正在照护臣弟的青青阿姨。原来臣弟生机未灭,他从雷州半岛启程回广西时就以红鸟通知莫子爷爷,及至臣弟被毒害,他一直暗中探查和几番守护。在臣弟身边的韦琦虽然在新会府得到过臣弟传音指示,脱离险境,但后来见臣弟一直没有反应,心也就凉了。莫子爷爷高来高去,一直跟踪到臣弟下葬,才暗中将臣弟从墓中移走。其时臣弟毒入膏肓,未灭的生机促使他拼命与毒争斗,大乘功在这两下斗争中臻入‘劫’境,才有了一身的脓疮,而且以塑心内力逼毒,毒素的扩散让他身体流出了污臭的黄水……他的呼吸久久地、久久地才能够进行一次,全靠内息维护着那摇摇欲坠的渺茫生机。莫子每日里以海南椰汁喂入他的口中,再运气引导腹中,让他的身体机能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缓慢运转。几个月之后,他的呼吸节奏快乐些,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能够传音说话了,但是毒素沉积在骨髓里——他瞎了!莫子爷爷一直以内力给他逼毒,但没有用,当莫子爷爷知道我竟然到过雪山找到雪莲,于是才悄悄找到我,让我带路去寻找医治眼疾的雪莲。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照护臣弟,把我自己的眼睛当作他的眼睛。我们四人北上天山,到过遥远的东北,最终找到了雪莲,但是臣弟的眼睛一直没能治愈……我们回到南方,这中间,十年就过去了,豆豆,是十年!臣弟身体已无大恙,但眼睛终是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