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阿彩那里知道“失恋俱乐部”的。
她是MASSIMODUTTI服装IFS店普普通通的销售员。
普通到我愿意为她写一本书,普通到只是有着“你一出场别人都显得不过如此”的简单感觉。
看。
平凡奇的工作装,杏色女式半袖轻薄西服,随她秀颀的肢体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的九分裤露出单手可握的纤细脚踝,桃色线条的刺青是被春风吹落的花瓣,轻轻盖住右脚背上青与红编织成的细小血管。
她是杨颖杨幂,是宋轶宋祖儿宋妍霏,是迪丽热巴古力娜扎穆克代斯,是程潇于文文刘柏辛BLACKPINK……是你可以带入的美人如嫣,如花如幻。
她是加利福利亚的梦想,是鼓浪屿的时光。是蕴含水果清甜的风,是悉数打包整个夏天的辣,也是海上一波突如其来的浪。
她是我新认识不到半年的朋友。没有深交的情分,却有生死相许的缘分。
所以当阿MAY退出我的生活后,她疑是我妄想奔赴的下一场炙热山海。
生活,除了跌宕不安,还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我们谁也没有资格轻易的失落和长时间的萎靡。
当我微信里告诉她我本次货真价实铁定失恋的这件小事时,她发来语音笑着安慰:“为你惋惜,替你难过。就像我七岁时听说济公开胃丹停产一样,虽然我六岁时就不吃它了。”
我思虑几许,打字回复:男未婚女未嫁我失恋你单身打个组合意下如何?
有些话,写出来比说出口容易。有些表达,玩笑着说比正经着说体面。
之后是长达十多分钟的沉默。我发了一个表情试探是否已被删除或拉黑。
不久便接到她的语音电话:“刚在忙,要不你现在来找我吧。”
“你在哪里?”
“店上啊。你不是要打组合嘛,正好给你介绍个对象。”
“眼前都有道彩虹了,何必再经历风雨。”
“俗,特俗。土味情话配油腻大叔。”
“那怎么才是个清新不俗法?”
“你来了就知道了。”
工作中的阿彩,眉宇间时常透出股宿醉后第一次睁眼的懒散性感。
这股懒散的性感打量进出的客人和他们的衣品,用眼帘的虚张度给人和装打分。
虚眼代表不及格,张眼代表“哎呦,不哦”。
阿彩乐于在平凡中寻找趣味。
她统计过,拿三件以下试衣的客人,购买率会高于拿三件以上。
拿的衣服少,则试衣人目的明确,选择清晰,更易于将试穿转化为购买。
拿的衣服多,且花长时间才出更衣室的客人,对其而言纯粹试衣再自拍发朋友圈的乐趣往往大过于购买。
因此,基本能够凭借客人试衣牌上标记的数字判断他们的真实意图。她的双眼便随之有节律的扩张和闭合。
阿彩还喜欢往嘴里含着什么。
上班不忙的时候,是根棒棒糖,或者口香糖。
店外休息的时候,则叼着根香烟。常抽万宝路的双爆珠。
每当看着她丰盈的嘴唇随口中的物品翻飞时,我脑海里会自动放映NC-17的电影画面。比如《低俗中乌玛瑟曼的出场片段。
对了,左唇角边还有颗若隐若现的痣。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我们惯常认知的漂亮、性感、前卫、单身、瘦的年轻姑娘们,夜生活想必应该丰富。但阿彩堪称奇葩的是,就寝时间极早,早到你会怀疑她的生物钟是否调成了地球那一端。
约她十点半啤酒大排档宵夜,她回复“睡觉了”。
约她晚九点上线组队打游戏,她回复“要准备睡觉了”。
“你什么时候不睡觉?”我问。
“不睡觉的时候啊。”她答。
此刻她正虚着眼睛看我,像看见了一张裤包里忘拿出来被水洗皱的钞票。还是小面额的。
“切。”
那是她的口头禅,就像我的口头禅是“绝逼”一样。
绝逼,用英语来表达是abs-fking-ty,一种百分百的肯定。
而“切”在阿彩嘴里则会随着音调与长短的变化,被赋予多重含义。
短促轻佻的“切”,可以是一种不屑。
如我约她:“妹儿,坐我车飙二环高架嘛。”
她觑眼我的卡罗拉:“切,1.2T小排量,简直可以飞起来哦!”
拖长低沉的“切”,则意味失望。
儿童节时,我送了双白色萝莉风裤袜给她,并包装得甚为隆重。一番功夫拆开后,她喟叹这样一个“切”。
如果她发出有力且迅疾的“切”——当心了,那是剔骨刀掉落在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那份尖锐颇有种切掉你丁丁的气势。
而这时她的“切”,配合虚着的眼睛,短促又轻佻。
冷知识补充,和这同音不同调的“且”,还真有丁丁的意思。
“放下那件衣服。”
此时的阿彩,站在试衣间处,用下巴指着准备进去的我。她用舌头绷开口香糖,吹了一个很小即破的泡泡。
口香糖是蓝色的,估计是传说中嚼很久都还有味道的炫迈。
曾经的上市广告拍得颇具槽点,为了表达味道持久,时任代言人柯震东把口香糖给跳舞的人、弹吉他的人、用便利贴写创意的人,叫他们嚼到没味再停下。于是他们把地板跳穿,把吉他弹得起火,把便利贴粘到天花板上。
我不禁浮想,如果一个人正在厕所里,柯震东递给他一片炫迈说“边嚼边拉,嚼到没有味道在停下来。”依此广告逻辑,几个小时后,会是一种多么欢乐的场景。
这件设计略显浮夸的白色绣花衬衫,如果宋威龙穿,有着人间四月天的阳光轻舞与温煦春风拂面。如果蔡徐坤穿,似降落在舞台的一道闪电,璧人从四射的花瓣中出现。如果我穿,恰如纪梵希上身的郭德纲,是范思哲加冕的赵本山,也像杜嘉班纳套头的宋小宝。
当然,审美是因人而异的情趣,诚如许知远所言,“审美的偏狭是一种智力的缺陷”。
因而我应理直气壮这份选择,就像对一加一等于二般确信:“我打算改改形象。”
“啥形象?”
“清秀点,鲜肉一些。”
“请给自己留点口碑。”
“请让我痛改前非。”
“给你女朋友说去。”
“前女友,死透透的分手了,目前有轻微的谈女色变和严重的失眠。”
“那正正的好,不是说让你清新脱俗去油腻嘛。”她抬眼笑,眼神像一只放大瞳孔对着你撒娇的猫。“看那里,我们家LUCAS,干脆你俩凑个CP今晚吃个饭熟悉先?”
卢卡斯是她同事,瘦高个,小骨骼,一张柔和细腻的脸,发型是板栗色的空气刘海。说话温温柔柔,永远微笑迎人。成都是座包容的城市,坊间更有GAY都之说。我不恐同更不反同,不少杰出人物都是同。比如腐国第一大毒舌王尔德,计算机之父图灵,干啥啥都屌的汤姆福特。他们是群智商与情商双高的敏感者,多数拥有极强的天赋和艺术创造力,美感不俗。
我倒退着走出试衣间,用目光搜寻卢卡斯,此刻他正被一对姐姐缠着,要他给她们搭配建议。喜欢男人的卢卡斯,并不妨碍女人对他的青睐。
我走回阿彩身边,把绣花衬衫抛给她。
“没戏,他要被人包了。要不我俩吃个饭?”我眨巴着疲惫的眼皮看阿彩双唇,蓝色的口香糖翻滚在舌齿之间。
“我可没兴趣听你倒苦水。”她唇角上翘,将那件不适合我的衬衫挂回衣架。
“我那点破事也不好意思说。”
“知道就好。”
“所以?约吗?”
“切,又不是没和你吃过饭。”她整理着并不乱的衣物,像洁癖的人反复洗着手。
“也没多少次吧。”
“几次?”
“两次,并且都是午饭。”
“这么少?”
“你以为?”
“那真该你请客了。”她觑眼左手腕的卡地亚表盘,“两个小时后下班,等会你来找我吧。”
“咂。”我右手捂胸微微鞠躬,再次倒退走出试衣间。离开店时,回看眼卢卡斯,那对姐姐正提着几大口袋衣物和他亲亲热热说拜拜。
2.
大街上认识的阿彩,透过70-200的尼克尔镜头。
四月伊始,一场绵柔的夜雨过后,阳光不温不火,足够女人们展示身姿的温度。正所谓天气一热四处妖孽,长腿丝袜蕾丝惹艳阳,JK萝莉汉服秀春风。
公司在市中心有个新的商业项目正筹备招商,我是广告运营总监,负责包装与推广工作。
项目定位潮流女性卖场,为丰富PPT里的内容,我在太古里-IFS区域街拍取材。
关于街怕,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和不离谱的逻辑去分析每张照片里的陌生人,可以读到他们言的自白。
比如从其衣物配饰去猜想收入状况与行为偏好,从其指甲长短、发型、鞋子的磨损程度、皮肤保养好坏、身体脂肪堆砌推理日常习惯和工作种类。
小人乐于小事,闷骚男人情趣多。
深酒红马丁靴配细长跟腱,黄白皮的双腿苗条得健康怡人。牛仔热裤上是可以登陆健身馆平面广告的水蛇腰,垮的宽度有种欧美大妞野性范儿。你难抑想象,透过那层不解风情的布料,应该有着怎样丝滑平展的小腹。
我按动快门连续拍摄,将视线上移。我拍着她,她亦透过墨镜回视我,斜叼着棒棒糖的嘴唇透出盈彩,走路带风飒爽而来。
如果你的街拍引起被拍者的不悦,但凡不是偷拍裙底或俯视胸口,一切皆可沟通。
我堆砌真诚的笑,向这位野生的模特微微鞠躬:
“こんにちは(可你奇瓦)。”
她浮现一个我想封藏进梦里的笑,伸出右手,我顺势握住。
“谁和你握手,我要相机。”她拍开我的手。
“纳尼?”我继续说着浅薄日语。
她一把抓过我的尼康D810,貌似幼弱的手臂,竟意外有力。
她翻看着我刚拍的照片,我近距离观赏着她。
“怎么没一张脸部特写啊,我脸不好看吗?”她的普通话,飘出股太平洋的风。她的身体,洋溢一份装满各色水果的冰箱的味道。
“浪得是噶?”
“这样吧,你好好给我拍张特写。”
“嗨以、嗨以。”我本该继续假装语言障碍的游客,色令智昏。
当我退后几步透过镜头单眼凝视她时,她忽然躬身上前,用那擦着唇彩的丰润嘴唇与我的镜头亲密接触,留下一个纹路清晰的狂野印记。
“小强……”我半张着嘴,尾音拖得如同她的马尾辫一样长。小强何罪?镜头何罪?我宁愿代它受过。
“诶,这不是一口地道的四川话嘛。”墨镜下她的眼睛弯成一道桥。“你的镜头叫小强?小强小强你不能死啊,你不能让你爸爸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妹妹,你在搞事。”
“想怎样?你个假霓虹人。”
“讨厌,台湾来的哦,说话这么嗲。”我学她的语气。
“你过来。”她手指朝我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