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也是装作若其事,硬逼着自己喝下去的吗。
薄辞雪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建设,试试探探地决定喝第一口,药碗却被拿走了。太卜对他笑笑,柔声问:“这药苦口,我去拿些蜜饯来好吗?”
他快步从帐中离开,掩掉了暗紫眼瞳里稍纵即逝的湿红。只是等他回到帐中之时,床上的人已经睡熟了。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并排躺在枕头上,姿势颇为齐整。红烛昏昏,罗帐长垂,让他莫名有了种关于洞房的联想。
巫奚修长的指骨蜷了蜷,忍下将那只娃娃扔出去的冲动。他看了眼一旁满满当当的药碗,叹了口气,端着它退了出去。
*
裴言流着泪被赶出了弭蝉居,头一次哭得如此狼狈。眼泪顺着面庞流下去,大滴大滴地落入雪地,将雪地烫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凹坑。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不在乎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疯子,可惜唯一在乎的如今再在乎也没有用了。
他当然不想走,也放不下心,可又回不去。他最爱的人看见他就怕得快要死掉,他实在法再回去惹他伤心。他知道,他的陛下也知道,他们彻底回不去了。
时间将他利落地腰斩开来,前面那截已经远远甩脱出去,摔在了溅满尘土的地面上。
裴言踉踉跄跄地走了一路,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离开了皇宫,来到了那夜发生情事的地方。寒风已经将除夕时残存的香气尽数卷走,室内也被清扫过,什么也没有了。
他忽然慌乱起来,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些薄辞雪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将整理好的室内翻得乱七八糟。但东宫失了一次火,旧年的皇宗学也已拆掉重建,他自己的军营里也尽是这些年打仗时攒下的一些兵戈法器,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裴言不信邪地打开一个又一个暗格,动静终于引来了今夜值守的将领。叶赫真拧着眉打开房门,只见一贯矜贵傲慢的主帅坐在一堆凌乱的物件里,眼眶通红,鬓角带冰。他攥紧的拳头收了收,用生涩的腔调问:“裴兄,你怎么了?”
裴言安静下来。他偏过脸,表情平静,眼中却燃烧着不正常的癫狂:“……你有没有见过一些……与当今有关的物件?”
叶赫真愣住了。
——私藏宫中之物乃大不敬,论律当抓去天牢,不过他造反都造了,也不差这一条。问题是,他知道自己的好兄弟裴言有一个难以忘怀的心上人,而除夕的种种已经向他表明那个神秘的心上人正是当今圣上。
但草原人生性豪爽仗义,叶赫真并不想欺骗自己的兄弟。于是在裴言灼灼的目光下,他点了点头:“嗯,见过。我这里就有一样。”
裴言狂喜,接近狂乱的头脑完全不想叶赫真为什么会留着这等物件。他踢开一地散乱的杂物,急迫地问:“在哪里?”
叶赫真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了一把短剑。那剑与他浑身上下的风格颇为不搭,上面嵌满珠宝,竟是一把装饰性的用剑。
裴言愣了一会,眼眶渐渐湿了。
……苗山之铤,羊头之钢。知名前代,咸自谓丽且美,曾不如君剑良绮难忘。
那是薄辞雪数赏赐中的一件,他仓皇出逃之时暇带上,大约在抄家之后流落到了外面。他的陛下曾亲手将这把剑为他佩在身上,他也曾单膝跪下,指天许下提携玉龙为君死的誓言。
但事实的最后,他亲手将他的陛下逼疯了。
叶赫真很担忧自己哭得要死要活的好兄弟,也很担忧那把佩剑的命运。他蹲下身,扒拉了一下不知神智是否清醒的裴言,问道:“今晚你这是怎么了?”
裴言没有立刻回答。像是经过了一番极其痛的内心挣扎,他才哑着嗓子回道:“……我做事了。”
“什么都被我搞砸了……我不能再去见他了……”流不尽的情绪一泄二下,从滞胀了七年的壶口喷涌而出。裴言咬着牙,每个字都在发颤:“我现在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叶赫真沉默不语。裴言当然知道这位四肢发达的小狼王不太可能给自己想出个办法,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位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正陷在深深的愧疚里。
……他好像要对不起自己的好兄弟了。叶赫真想。
听到裴言那句话后,他竟感到了一种隐蔽而又难言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