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中旬,太阳熬不住快下班了,余晖还没有敛尽乌云就挤了来,在这将黑未黑之间,李云飞蹬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行进在S农村通往镇中心的柏油马路上,自行车是借高中同学田亮的,他计划把自行车还了暂住一晚,天亮再坐早班车返回W市。农村这样的马路没有路灯,两边粗壮的白杨树虽然只剩少部分将落的黄叶,依然可以让昏黄的天色更加暗淡。
李云飞72年生,18岁高中毕业从这个农村走出,一晃今年40岁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再普通不过,小学只知道贪玩,初中成绩中等,高中下等,毕业随大姐到了W市,大姐两口子在中学旁开的书店,卖各种初高中生参考书和文具类,生意还行,他一直帮忙看店,5年前资助他买了房,结了婚,女儿今年2岁,算是稳定了。
再一次走在这条马路上,以前再熟悉不过的马路,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父亲早逝,母亲又要种地回家又要做饭养猪养鸡,才把三个孩子养大,就他一个男孩,身体单薄,农村种地干不动,城里也是磕磕绊绊,摸索前行。虽然结婚了,老婆是介绍的,感情不深,整天嫌弃这唠叨那,生了孩子和自己母亲合不来非要让母亲去了小妹家,把丈母娘接过来,结果这母女俩一起教训他,只要哪句话不对,哪件事不满就重三遍四地数落,这次他回来是因为母亲农村老房子征购,本来可以不回来,他实在在家待得太压抑,就借机出来了,而房子征购也不是这两天就能解决,他走亲访友总算清闲了两天还是只能回家,离开农村的12年没有多少快乐,而回来也没有立足之地,可是他能去哪儿呢?
自己的人生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循环吗?前20年上学,中间30年赚钱养家,最后20年再给医院做贡献。至少他看不见希望,除了孩子,孩子长大是不是也经历这样的循环呢?他正在感慨的时候,突然身后亮起了一道灯光,灯光伴随着摩托车的声音,模糊夜色中迅速由远及近,李云飞知道有辆摩托车过来了,他没有动车把,继续在马路右肩骑;他骑得很慢,因为已经很靠边,想到自己应该是安全的,。。。应该,他刚刚想到应该,自行车后轮就被猛烈地怼上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巨大的冲击波抛到了高空!
风冷飕飕地从他头顶耳朵和脖子划过,这个高度是他熟悉的,和他站在他家阳台窗口往下看的高度差不多,他家在6楼!来不及恐惧,来不及呼救,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又开始重重摔向地面。。。他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缩了下脖子,剧烈的颅脑破裂声简直振聋发聩。。。摩托车也连人带车摔倒在地,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他看见鲜血从他后脑喷射,顺着马路流淌。
等等,他看见?李云飞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视角还停留在半空中,的确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血泊中,那么他怎么还能看见?!他脱离了这个肉体了?!他试着晃了晃自己,怎么感觉不到一丝重量,也看不见自己,那么就是——他还是存在的,这个发现让他立刻就高兴了,他想转个圈,却被周围所不在的看不见的空气包围着,只能随着风慢慢游走。
他先是慢慢靠近自己的身体,试着想回到身体里,可是这个身体已经彻底的不想为他效命了,血腥的热气在向体外逃窜,他一靠近,就几乎要被冲散,吓得他只好在一米外停留着,看看自己瘦弱的躯体,他好不惭愧,在这个肉体属于他供他驱使的时候,他省吃俭用,没有给它锦衣玉食,口腹之欢,也没有让他养尊处优,舒服自由,如今它停止为他卖命,是不是算解脱了呢。
他又愤怒地冲向那个置他于死地的摩托车手,那个微胖的跟他差不多年龄的男人,酒气熏天倒在地上,已经昏迷不醒。你赔我的命!李云飞呼喊道,但是没有一丝声音,他想去撕碎这个凶手,可是仇恨让他在空气里直打颤,站立不稳,几乎要被风吹散了,他只得作罢,返回在自己身体旁。
乌云越聚越多,开始下小雨了,雨水一滴一滴拍打着李云飞尚未僵硬的身体,顺着雨点,他总算趴附在了自己身体上,一个路人看见打电话报了警,他和摩托车手被紧急送往了医院。
堂哥李云海来了,同学田亮两口子也来了,医院抢救室里,李云飞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剪开,身体被毫尊严地裸露出来,医生平静地检查眼球,象征性地电击胸口,然后冷漠地宣告了死亡。他们仨愣愣地看着,完全呆住了难以置信。沉默了一会,田亮对堂哥说,你给李云飞家里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