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苏过配合地落荒而逃,他知道老人是在逗自己,可眼下笑出来实在太难。
吴夫人叹了口气,依旧坐于廊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夕阳一点点地沉下去。
这日天晴,苏过见王安石精神稍好,便与吴夫人、老仆一起将他搀扶到院中,在竹椅上躺好,盖上被子,也如往常一般,只留苏过一人在旁伺候。
王安石话,苏过便拿起佛经诵读起来。
自苏过来后,便刻意阻断了外间的消息,朝堂那些风风雨雨,丝毫也吹不进这小院来。
过了一阵,老人似乎睡着了,苏过也就停下声音,在竹椅旁的草地上坐下,抱着膝盖看着天,四月的阳光已有些炙热,但他仍兀自不觉地发着呆,来了两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宛如上了一艘知道何时要沉的船,却又能为力,只能随着它一起下落。
又不知过了多久,苏过突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侧头看去,只见王安石正笑着看向自己。苏过忙转过身子,改成面对老人,仍坐于地上,用力握住王安石的手,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王安石摇摇头,笑道:“没有啦,这辈子说的做的已经够多了,后面就看你们的,我要走了。”
苏过的眼泪立马流下来,呜咽道:“先生不能走,我还不成的,眼下我什么都做不了。”
王安石抽出手来,拍了拍苏过的头,又笑道:“不急不急,等你长大。”这两年少年的苏过也给了老人不少宽慰。
苏过胡乱擦了下脸,鼻音很重地说道:“急的,很急,要等我长大,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王安石也只当小孩胡话,继续安慰道:“那也不能急,急则生。”他前半生不急,攒下偌大声望和地方为官经验,中年主持变法,一急毁所有,晚年则又慢下来了。
苏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风起于青萍之末,眼下看着虽只是变法失败,重回老路而已,但这雪球会越滚越大,最终葬送掉大宋王朝。
王安石已是回光返照之际,看着眼前的孩子泣不成声,恍惚间似乎又看到自己的儿子王雱出现在一旁,继而又是一道陌生的声影从苏过身上飘出,一脸悲戚地看着自己,老人迷糊中问道:“你是谁?”
苏过回过神来,看着王安石正望向自己身侧,不自觉地开口答道:“我是苏过。”
老人仿佛没有听见般,冥冥中像是在与谁交流,可嘴巴张合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苏过一脸惊异,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准备喊人时,王安石又看向他,似乎有些恍然,又有些欣慰,笑道:“好做便是,尽志而不能至者,悔矣。”
苏过听完这句有些耳熟的话,还不及反应,便见老人已阖目含笑逝去,一时情难自禁,放声痛哭。
吴夫人在里间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见此情形,眼泪也是簌簌地往下落,顾不上给老人收拾,先将跪坐于地的苏过揽在怀中,不住地安慰。苏过放肆大哭,似要将这两年所有的苦闷全宣泄出来,直至昏厥过去。
这一天,是元祐元年四月初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