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月却不怕,反倒一边慢吞吞往湖岸边上挪,一边说:“反正我都要死了,听我讲个故事吧。”
拂清子:“小孩儿家家毛儿都没长齐,懂什么爱恨。”
楚宁月:“可能是不懂爱吧,但喜欢总是称得上的。”
拂清子:“……”
终于挪到了他想要的位置,楚宁月背靠着湖岸边的一块石头,抬头仰望着月亮,自顾自讲了起来。
“那时我五岁,我第一次回皇城,一日我在街上赶集,迎面走来一个月亮似的哥哥……”
拂清子:“月亮似什么?”
楚宁月:“月亮似的哥哥。别打断我。”
拂清子看着天上晦暗不明的弯月。
“……月亮一样弯吗?”
楚宁月语地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又望向月亮。
“月亮一样矜贵、美好、温柔……那时我很害羞,只敢看他一眼。擦肩而过后,一道很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知道他叫我什么吗?他居然叫我妹妹。而我居然也答应他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楚宁月的神情生动了起来,弯起唇角笑了一下。
“在那之前,我很讨厌别人将我认成女孩子,别人要是叫我妹妹,我要么骂回去,要么直接走人。”
“可是那天,他叫我‘妹妹’,我呆到只能说一个‘嗯’字。然后他说‘你真好看’,我想说‘你更好看’,但是我傻住了。”
“没一会儿他就被一个大人带走了。临走前他送了我一块玉佩,他说是刚从警世神庙求来的,他说如果传说中的警世上神在世,小时就应该是我这个模样。”
方士又开腔了:“封万神消万难的警世上神是女儿身,你是男的。”
“这不重要。我再次见面,是去年花开我回皇城的时候。那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已经过了八年。
其实我早就记不清他的模样,但我记得他像月亮,所以一看到三殿下,我就知道,那是他。
我哥哥是他的伴读,那天是我偷偷跟着我哥进宫的。当我发现三殿下就是那个小哥哥后,我便几乎每天都缠着我哥哥带我进宫。
他和我哥哥话不谈,可和我没那么多话,我嘴上说不在意,但其实很羡慕哥哥。
直到有一次我起床晚了,我哥不等我自己就进宫去了,那一整天我都食不下咽。满脑子都跑着他的影子。
后来我在书房写了一整天他的名字,‘浅羽’和‘见宋’铺满了房间,我枕着他的名和字有了一夜好眠。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喜欢,但那时起他的名字就占据了我整个心间。
后来朋友们聊起心动的话题,原来他们都有喜欢过的人,但都是女子。
他们说看到喜欢的女子会脸红心跳,我心想,我看到女子不会脸红心跳,但是看到他会。
他们说看到喜欢的人时会情不自禁的傻笑,我心想,这不就是我每次看到他时的表情吗?
他们又说看不到喜欢的人时会很想念,我满脑子又冒出了关于见宋的泡泡。我想,遭了,我莫不是真的有点喜欢他?
再后来,我发现我对他的喜欢,比他们对女人的喜欢还要多。
因为我问他们,有没有看到、听到、想到或写到一个人的名字时,就满心欢喜,有没有不见一个人时,就整日思念?他们说那是很喜欢才有的表现。
我又问,有没有对方磕碰一点就心疼得不行,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他们说那是爱上了才有的表现。
我又问,有没有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对方,哪怕对方不要,但只要对方想要、需要,任何东西都可以是对方的?
他们说那是没救了的毫尊严的求爱者才会有的表现。原来我是没救了。我也不需要谁来救……”
十五:长命百岁——
拂清子还以为要讲多么美妙的爱情故事,结果到头来发现讲的是男人的事。
他不耐烦打断道:“越说越离谱了,你俩都是男人。”
“是男人,”楚宁月义正辞严道,“但我生来就不喜欢女人,我只对一个男人心动过。这不是我的,这也绝不是个例,世间总会有人和我一样只喜欢男人。”
“我们喜欢男人,就像你们喜欢女人一样正常。爱情不只有男女,还有男男和女女。”
他终于对着陌生人说出了想说好久的话。
他也不过才十四岁,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喜欢与众不同时,他自卑了好久。
可是他改不了,根本没法儿改,因为这不是他的。
正如哥哥所说——如果这是,便不会与生俱来。世间没有与生俱来的。
拂清子头一次听到有人把类似养小倌这种事上升到爱情的层面,但似乎,如果有一个男人一生只养一个小倌,也能称为用情至深。
既然用情至深,那不是爱情又是什么呢?亲情吗?没有血缘关系。友情吗?又做了那种事。只能是爱情了。
可是,他从未听说过男人和男人成婚的,不能成婚的情,能叫爱情吗?
方士说:“确有娶男人为妾的,但那不过是情趣,正统的婚姻,还是男夫女妻,阴阳调和。”
楚宁月情绪发泄过了,也不再看他,支着头继续盯着月亮瞧,就像瞧心上人一样。
楚宁月:“在我看来爱情不等同于婚姻,能成婚的也不都是爱情。我如果爱上一个人,才不求能一生相携,但求他活得比我长久,且余生幸福快乐就好。”
拂清子:“小小年纪,为了一个没结果的爱连命都不要?”
楚宁月:“因为我自私啊。我很喜欢他,有一次他跑马摔了下来,我难过了好久。他要是死了,我肯定每天都很难过。与其让我难过,还不如让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好。”
拂清子:“不怕别人为你难过?”
楚宁月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要杀他的人不是他一样。
楚宁月:“我都说了我自私了。再说,我死了也只有我哥哥一人会难过而已。不过我哥哥有他陪着,应该也不会难过太久吧。”
他仰头重新看着月亮,轻抿薄唇,眼里泛起点点泪光。
宴席的方向开始人头攒动,应该是结束宴会了,陆陆续续会有人往湖塘这边走,方士着急了,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话说得够多了,小朋友。”
楚宁月看向他,笑了笑:“你还是没听懂我刚讲那么多的意思。”
在长剑距离他心口仅半寸时,他一个后翻便跃下了湖:“我说了,我会让他长命百岁。”
怎么可能让这人取到心头血呢?他宁愿现在就沉水而死,也绝不可能拖着心上人一起死。
楚宁月并不会水。但水里是唯一的生机。
就算是死,也好。
人死后心脏的血液会凝固,是取不出心头血的。那么见宋就能活。
“小瓜皮给劳资上来!”拂清子急得话都说不清,也急忙跳下湖朝他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