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侍们捧着密封的奏折箱,在佩刀侍卫的护卫下匆匆赶往御书房。
下朝后,皇帝还会在书房里继续处理政务。
摄政王坐其左侧,左相坐其右下侧,皇帝批阅过的奏折政事,会再经摄政王及左相之手,若有异议,则互辩求索,并将其中关窍一一点播给年幼的皇帝。
茶壶里的水续了几回,又热了几回,书房里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响起又安静下来,蘸墨的笔尖在雪白光滑如月色的澄纸上行云流水。
一两点水珠拍打在窗外碧绿的桂树叶上。
片刻后,水珠连线化作雨雾。
咔哒一声,左相放下手中的笔,拂袖行礼告退。
“陛下,今日朝中所禀已异议,臣请告退。”
小皇帝摘下沉重的九旒冕,只简单地用一根盘龙簪束发,厚重的朝服也换成了简洁大方的堇色王服。
闻言,也搁下手中的笔,起身行半礼:“丞相辛苦了。”
摄政王走到他身后,摸摸少年还有些单薄的肩:“我去送送他。”
小皇帝撅了撅嘴,坐下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摄政王和左相并肩而行,两人身高相差几,肩膀若即若离,轻声谈笑间走出门。
少年纤白手指捏紧了玉笔,红唇抿紧,浓密直睫微微颤动,黑亮有神的杏眼盯着纸上的字,朱红笔迹随着手腕而游走。
他深呼吸了一下。
没关系,没关系。
已经很好了,比起以前柳书欢捧着他护着他却视他若物的处境,现在的柳书欢已经真正地把他看进眼里,放在心里了。
他这样想着,轻轻地笑了。
我要更努力,我会让阿欢满意的,阿欢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
笔迹越来越流畅,下笔也越发熟练。
身形渐渐长开的皇帝坐在华美的高座上,聚精会神地吸纳着摄政王和左相的教导经验,如同一只幼鸟迫不及待地想要羽翼丰满飞翔。
雨水滴落飞檐,如同晶莹剔透的珠帘,滴滴嗒嗒地摔碎在玉砖上。
柳书欢伸出一只手去接落下的雨珠:“雨势有些大了,还是叫人来接你吧。”
“不必了,为了这点小事破了规矩,不成体统的。”
摄政王用干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左相玉白如凝脂的脸庞:“你最要紧,规矩算得了什么。”
左相微微一笑,握住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吻:“没事的,师兄,车辇就停在欢园门外,不过两步路而已。”
一声轻叹:“好罢,这雨怕是要下个一时半会儿,我会叫人往内阁送去披风手炉,有什么需要的派人来和我说。”
唰啦啦的雨声,在水汽蒙蒙的屋檐下,两道身影缓缓靠近,又慢慢分开。
“知道啦,师兄,我不是小孩儿了,不用担心我,今日……”
“早点回家,我会的,去吧。”
哗啦一声,一柄烟青纸伞绽放在屋檐下。
执伞的左相身形高大挺拔,穿着朱红常服,玉冠垂缨,缓缓迈入雨中。
他在朦胧的雨色中回头和柳书欢对视,然后转身离开。
柳书欢双手笼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水中。
白玉霜走之前,转身说了什么,隔着雨水模模糊糊地传到柳书欢耳边。
“师兄……他成长得如此之快,就好像雨后新竹,可……然后呢?”
然后呢?
这一局血水冲刷后的棋盘上,三颗棋子沦陷纠缠,本该为王者心甘情愿退位,推着另一人走上成王之路。
他一生狂妄,剑指高位,在此之前胸有丘壑,未曾犹疑。
可如今幡然改途,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了,下一步如何走?
他把皇权,把这天下都还给辛紫筠,他纵容白玉霜留在身边,寻欢享乐,共度春宵。
可然后呢?
棋局何时结束,如何分出输赢,又或者,真的有输赢之分吗?
站在屋檐下的人,长久地凝视着白茫茫一片的雨色。
他越是接近内心深处的自我,越是倍感迷茫,在熊熊燃烧的野心偃旗息鼓后,拨开云雾,他看到的是混杂成一片的前方,就好像眼前白茫茫的雨色。
“我……我不知道。”
原来这世间,有些事是越冷静,越迷茫的。
“但是,我不后悔。”
啪嗒,雨随风拍碎在廊柱上,迸起细碎的水花,冰凉的水溅落到摄政王的脸上。
他深紫袍袖下伸出白皙的手指,擦去那一点儿水渍,嘴角上扬。
“啊……没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人嘛,活这一辈子,难道非要时时刻刻都需运筹帷幄么,也不见得,要珍惜眼前良辰美景好时光啊。
“咳咳——”
身后传来低咳声,摄政王回头,是柳弈。
“怎么了?”
柳弈脸色十分难看,恭敬地双手奉上奏折:“礼部兵部给事中联合上奏……”
摄政王接过奏折,翻开来细看:“怎么回事,今日早朝怎么没呈上来?”
柳弈低着头,悄悄擦汗:“几位大人退朝后暗中禀报给陛下的……”
“陛下已经看过了?”摄政王合上奏折,脸色阴沉,冷笑着,“因为是弹劾凤鸣公主的奏折,所以还给皇帝留个面子?”
柳弈:“陛下还在等着您一同商讨。”
摄政王背着手,奏折敲打着手心,慢慢走进书房里。
“真是好胆量,一口气参了凤鸣公主五大罪状,本王倒要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