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琇见沈妩应下，嘴角立刻轻轻翘起。</p>
她自小就惯用左手，可父亲觉得这样不雅，才生生将她这个习惯改了过来。</p>
所以她现在虽常用右手，但左手的灵活性甚至比右手更好。</p>
这次的比试，她赢定了。</p>
茶楼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两人正欲落笔，忽听二楼传来男子的声响。</p>
“等等！”</p>
傅凝在众目之下走下楼阶，唇角含笑，望着沈妩和裴琇道：“圣上对你们的比试甚感兴趣，特命你们以“桂”赋诗一首，谁若诗写的好字写的好，圣上必有重赏。”</p>
裴琇眼中溢满了喜色。</p>
她本只想借此比试在京中立足，却没想到此事竟传到了陛下耳中。</p>
若她今日一举赢下比试，还能得到陛下的赏赐，这是何等的荣耀。</p>
裴琇眼中的光芒更盛。</p>
沈妩望了她一眼，心中暗叹。</p>
平心而论，裴琇才学过人，可女子读书学艺本是为陶冶情操，如今却被她拿来当作图谋的工具，反是失了其中的意义。</p>
众人一时间更是沸腾，他们好奇今日的赢家是谁，但更好奇陛下的赏赐是什么。</p>
玉华公主倚着二楼的栏杆向下眺望，这种出风头的事果然更适合七皇兄。</p>
虽说这赏赐是她求来的，可她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p>
宋碧涵伸手扯她，小声问道：“公主，陛下的赏赐是什么啊？”</p>
玉华公主娇俏一笑，卖了个关子道：“保密，你先瞧着吧！”</p>
“切，真是小气，你就偷偷告诉我嘛！”</p>
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含笑拉扯着彼此，偶尔附耳低语几句。</p>
两人皆唇红齿白，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p>
苏致侧眸望着她们，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落在宋碧涵的身上，每看一次就感慨一次，没想到世间会有这么清秀爽朗的男子。</p>
他又看了看玉华公主，默了默。</p>
果然，漂亮的人只与漂亮的人玩。</p>
苏致向来不注重外在，现在却很想找个镜子照一下，看看自己的相貌配不配与她做好友。</p>
裴琇嘴角轻扬，自信满满的执笔落字，不多时一幅娟秀的美字便呈现在众人眼前。</p>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意远只香留。何须浅碧青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p>
诗美字美，众人见后皆拍手称绝。</p>
“没想到裴小姐左手竟能写得出如此好字，简直比我的右手写的都要好，真是厉害！”有人由衷的赞叹道。</p>
“是啊，裴小姐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女，这次沈小姐怕是难敌了。”</p>
裴琇怡然自得的立在一边，安静的等着沈妩。</p>
她承认，沈妩很厉害，可这次终究还是她棋高一招，第一才女的名头她收下了。</p>
“沈小姐也写好了！”</p>
听到众人沸腾的声音，裴琇不紧不慢的抬起了头。</p>
她自小就用左手习字，她不相信沈妩会比她写的更好。</p>
可待她看到那副被人举起的诗作后，裴琇嘴角的微笑僵住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p>
“问春桂，桃李正芬华。年光随处满，何事独无花。</p>
春桂答，春华讵能久。风霜摇落时，独秀君知不。”</p>
一问一答，不仅别具匠心，且衬托出了桂花超凡脱俗、刚劲凛然之态，比起裴琇吟诵桂花之美自是要高上一层。</p>
而最让人惊叹的还是沈妩的字，一手草书肉骨停匀，笔笔中锋，有外柔内刚之势。</p>
裴琇的字亦是极好，可清秀的簪花小楷在劲瘦婉通的草书面前便相形见绌了。</p>
谁输谁赢，已见分晓。</p>
裴琇捏紧了双拳，身子更是隐隐发颤。</p>
她很想大度的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可声音卡在喉咙里，如何也挤不出齿缝。</p>
傅凝笑眯眯的走到两幅字面前，望着沈妩的眸中满是赞叹，“本郡王觉得沈小姐这副字似乎更胜一筹，大家可有何异议？”</p>
众人皆摇头。</p>
此字此诗让他们心服口服，甚至还生出了一丝惭愧之意。</p>
他们往日里自诩才高八斗，可他们那点墨水在这位沈小姐面前却真真拿不出手。</p>
见他们都没有异议，傅凝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晃晃的令牌。</p>
众人翘脚去看，心中疑惑。</p>
陛下准备的赏赐是什么，该不会是金饼吧？</p>
“沈小姐。”傅凝双手托着令牌，收起了脸上的玩笑，郑重道：“沈小姐，这是圣上钦此的免罪金牌。</p>
日后只要其人不以下犯上，谋逆作乱，杀人奸淫，沈小姐用此牌可免任何人无罪。”</p>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沈妩也瞬间惊住了。</p>
“免……免罪金牌？”她还以为最多不过是金玉首饰，或是绫罗绸缎，怎么会是免罪金牌？</p>
免罪金牌莫说这些百姓从来没看过，就连傅凝在这之前也不曾见过。</p>
甚至他一度想将这金牌据为己有，这样日后犯错不就怕被父皇责罚了。</p>
见沈妩还在发愣，傅凝笑着唤了她一声，“沈小姐，谢恩吧。”</p>
沈妩这才回过神来，心情复杂的跪地谢恩。</p>
她双手捧着金牌，只觉这块小小的金牌似有千金之重。</p>
二楼的众人也都看呆了，谁都没想到陛下一出手竟是一块免罪金牌。</p>
只有玉华公主知晓真相，得意的翘起了嘴角。</p>
承恩侯府什么都不缺，但这免罪金牌还当真没有。</p>
不过说到底还是妩表姐争气，否则这免罪金牌也得不到了。</p>
姜悦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感慨道：“还好阿妩赢了，不然这免罪金牌可就便宜裴琇了！”</p>
玉华公主轻笑一声，杏眸中波光流转，“你想什么呢，你当免罪金牌是随便给的？这金牌本就是父皇为妩表姐准备的！”</p>
“那陛下就不担心最后是裴琇赢了比试吗？”姜悦歪了歪头，心中疑惑。</p>
玉华公主轻轻抿唇，莞尔笑道：“父皇还准备了另一样厚礼，若是裴琇赢了，便将此物送她。”</p>
“什么厚礼？”众人皆来了兴致。</p>
玉华公主未语先笑，唇瓣高扬，“是我父皇的亲笔丹青一副！”</p>
众人：“……”</p>
这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真挺重的，但说实话还不如一把金叶子实用。</p>
裴琇又羞又怒，望着沈妩手中的免罪金牌，听着众人对沈妩的赞赏，从未有过的嫉妒爬上心房。</p>
这明明是她的成名之战，可现在所有的荣光所有的赞美都给了沈妩，她这一番谋划，最后竟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这让她如何甘心？</p>
裴琇压下心中的怨愤，努力平下心绪，扯出一抹笑来道：“沈小姐才学过人，裴琇心服口服。</p>
裴琇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能多与沈小姐请教。”</p>
“裴小姐谬赞了。”沈妩淡淡笑着应道。</p>
两人落落大方，谈吐有礼，引得众人纷纷称赞。</p>
裴琇努力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将今日之辱深深记在心中。</p>
来日方长，以后她总有机会漂亮的扳回这一局！</p>
裴琇心情失落，与沈妩虚与委蛇几句话便不想再多留了。</p>
留下也是看沈妩风光，反是碍眼。</p>
可她未等迈步离开，突然有一衣衫褴褛的乞丐跌跌撞撞的迈进了屋内。</p>
裴琇立刻以袖掩鼻，连退数步，似乎生怕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p>
掌柜的立刻出来哄人，可待看到乞丐身后的红衣男子后，立刻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p>
沈妩抬眸望着秦俢，眼中划过不解。</p>
顾锦璃向下望了望，眸光微动，偏头对温凉道：“阿凉，我们不如一同下去看看吧。”</p>
温凉自是颔首，众人也皆跟了下去。</p>
“怎么有乞丐进来了？”</p>
“对呀，这里哪是乞丐能进来的，掌柜的怎么不出来赶人呢！”</p>
众人议论声不止，那瘦弱的乞丐低垂着头，颇为不安的望着自己露在外面的脚趾。</p>
“秦公子，这是怎么回事？”顾锦璃走下楼梯，望着秦俢问道。</p>
有顾锦璃发问，秦俢再开口就显得自然多了。</p>
“倒也无甚大事，只这名乞丐与沈小姐摔下马车一事有些关系……”</p>
秦俢嘴角噙着随意的笑，语气也是漫不经心，只眸光划过某个人时，隐现冷芒。</p>
“秦公子这是何意，还请明示。”沈染心有定数，故作不解问道。</p>
只他仍有些惊讶，那日阿妩摔倒后，他就立刻派人去查。</p>
可那伙在承恩侯府门前闹事的乞丐竟像凭空失踪了一般，任他如何搜寻也没有踪迹，好似有人在他之前便将这些乞丐全部带走了。</p>
没想到这些人竟在秦俢手中。</p>
他侧头看向了顾锦璃，秦俢是温凉的好友，难道是顾锦璃让他帮着查看的？</p>
倏然，一道蓝色身影映入眼帘，恰好挡住了沈染的视线。</p>
沈染怔了怔，只见温凉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似不经意般才横在了他们之间。</p>
沈染心中无奈，他不过是心下好奇，才看了顾锦璃一眼。</p>
他们之间尚无交集，温凉都这般防范，可想当初她为他医治腿伤时，温凉该是如何的百爪挠心。</p>
秦俢瞥了那乞丐一眼，“你自己说。”</p>
秦俢容貌迤逦，语气淡淡，任谁都听不出一丝戾气。</p>
然而那乞丐却打了一个冷颤，望着秦俢的眼中满是惊惧，仿佛在看着一个修罗。</p>
他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忙道：“是……是有人让我带着手下的人去围堵沈小姐的马车，还说……说……”</p>
“说什么？”秦俢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丝丝魅惑，格外悦耳。</p>
乞丐只觉心惊胆战，再也不敢犹疑，“还说，若是我能将让沈小姐摔下马车，还有重赏。”</p>
“真是岂有此理，王城之中你们竟敢如此放肆！”未等沈染开口，傅凛先厉声斥责起来。</p>
周倩抬眸望了傅凛一眼，见他面容上一片愠色，薄唇不禁轻轻抿起。</p>
“各位公子饶命啊，草民只是腹饿难忍，想讨些钱来买东西吃。</p>
草民真的不认识那个男人啊，他带着草帽，草民连他的脸都没看见啊。</p>
沈小姐饶命啊，草民真是没有办法了，若是再不吃东西，草民就会饿死了啊！”乞丐双膝跪地，苦苦哀求。</p>
裴琇目露怜悯，不忍的对沈妩道：“沈小姐，他们此行的确不妥，可他们也着实可怜，沈小姐不妨饶他们这一次吧。”</p>
裴琇轻声细语的说道，善良宽和的模样更是让一众年轻公子不由称赞。</p>
沈妩目光平静的看着她，那双总是温和的眸中看不出一点同情，“老弱妇孺没有生存之能，行乞为生乃无可奈和。</p>
可如他这般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难道还找不到可以糊口的活计吗？</p>
如今港口正是最繁忙之际，每日都需招苦力，温饱绝对可以保证，这并不是他可以随意伤人的借口。</p>
若是今日不给他应有的惩罚，那么改日他是不是还敢用这样的借口去伤害别人？”</p>
裴琇本以为沈妩爱惜自己名声，自会做出宽容大度的模样，可没想到沈妩竟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p>
裴琇轻轻抿唇，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好言相劝，“沈小姐，我觉得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p>
“裴小姐，我觉得原谅与否只有被害人自己才有资格决定。裴小姐既是做不到设身处地，便请不要置喙。”顾锦璃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用道德去绑架别人的人。</p>
她没有受到伤害，也不了解别人的痛苦，张口闭口便是宽以待人，只怕这种事放在裴琇身上，裴琇早就怒了。</p>
“抱歉，我……我也只是觉得他可怜。”裴琇低垂眼睫，显得楚楚可怜。</p>
顾锦璃见此只轻笑一声，语气淡淡：“裴小姐能有如此觉悟想来是深受京中氛围教化，若当初在万佛寺裴小姐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便也不会有今日之争了。”</p>
裴琇脸色一僵。</p>
宋碧涵回过神来，忙附和道：“就是啊，裴小姐今日把话说的怎么好听，那日在万佛寺为何还紧咬人家苏公子不放！</p>
明明是你们不守寺中规矩撞到了苏公子，苏公子对你赔礼，你们主仆还讥讽谩骂苏公子，我都要怀疑今日的裴小姐和那日的裴小姐是不是一个人了!”</p>
许多人并不知道万佛寺的事，此番听闻不由交头接耳起来。</p>
裴琇脸色一红，见沈妩身边立着不少人，她心知自己寡不敌众，便只垂眸走到苏致面前，福了一礼，“那日的确是裴琇不对，裴琇给苏公子赔礼了。”</p>
裴琇身姿单薄，此番屈膝福礼，声音更是轻细无比，瞬间激起了一众男子心中的保护欲，将之前的那点意见全都抛之脑后了。</p>
甚至还有人暗暗指责苏致，觉得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与弱女子计较，真是小肚鸡肠。</p>
裴琇这一番操作下来不但全身而退，反是博取了众人的怜悯之心。</p>
裴琇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她对沈妩几人点了下头，便准备离开，一直冷眼旁观的秦俢侧眸对温凉笑着道：“阿凉，你可知道我还发现了什么趣事？”</p>
温凉冷冷睨他一眼，神情淡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