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琇并非日日在善棚，她都是等着粥快施完了才坐着马车前来，象征性的盛几勺粥，笑着与人说两句话，便可得到无数的赞扬。</p>
只她面上虽笑得一派柔和，实则心里却极为不耐。</p>
特别是闻到那些流民身上的汗臭味时，熏得她几欲作呕，厌恶至极，为了锦绣前途才不得不忍受。</p>
这日，早早便有流民来裴家施粥的善棚排队，你拥我挤，偶有碰撞便立刻引来一阵叫骂声。</p>
大人的争吵声混着孩子的哭声，吵闹又刺耳。</p>
裴家一直在一间空店铺前施粥，可今日这间店铺上却挂了红绸，门前有又有护卫守护。</p>
裴府小厮见此，忙将粥棚往旁边挪了挪，免得耽误店铺做生意，一会儿再起了口舌。</p>
可这般一动，原本排好的队伍便乱了，挪动之下难免你踩我我踩你，顿时又是一番争吵叫骂。</p>
有人不满的抱怨道：“施个粥怎么来换来换去的，我们排了半天的队，都白弄了！”</p>
“就是！今日比昨日整整晚了半刻钟，害我们苦等，你们就不能早些起来把粥熬好吗？”</p>
立刻有人附和，“谁说不是，这时间越来越晚，粥越来越稀，再这样下去以后是不是想让我们喝米汤了！”</p>
裴府小厮听了这话气得恨不得将热粥全扣在他们脸上，这些人脸皮怎么这么厚，白给他们喝粥还那么多抱怨！</p>
“你们还喝不喝了？不喝到后边去！”</p>
小厮这般一吼，大部分人都止了声，但哪里都会有两个脾气暴的刺头，“喊什么喊，当我们是乞丐了不成，你一个奴籍，还敢对我们大呼小叫！”</p>
“就是就是！”本静了声的人群再度喧哗起来。</p>
小厮气得浑身直抖，很想就这么撂挑子走人。</p>
这些人哪来的这么厚的脸皮，白吃人家东西，嘴还一点不短！</p>
“怎么了？”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p>
小厮立刻换了一副面容，小跑过去道：“小姐，这家店铺似要开张，奴才就只得把粥棚往旁边挪了挪，结果他们又是抱怨咱们时间晚，又是抱怨咱们的粥不够稠，真不像话。”</p>
小厮委屈极了，裴琇听了心里也不高兴。</p>
这些人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敢挑剔。</p>
若非为了名声，他们是死是活与她何干！</p>
“众位莫急，店家要开门做生意，咱们总不能耽误人家不是？还请众位见谅。”</p>
裴琇放缓了声音，众人皆知她的身份，哪里还敢叫嚣，就连那些刺头也都安分了下来，生怕得罪她后裴家不再施粥。</p>
众人重新排队，那几个刺头不敢抱怨裴琇，便开始讲起了店家的坏话，怨怪他们早不开晚不开，偏偏在他们领粥的时候开。</p>
裴琇见将他们的怨气引到了店家身上，忙朝着小厮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快些应付了这些人。</p>
裴琇心里有气，这些人嫌米少，他们却不知为了施粥裴府花了多少银子，好在有二房填补，不然真要被这些人吃穷了。</p>
裴琇看了一眼挂着红绸的店面，不由有些好奇这间店铺是做什么营生的。</p>
这里的地段不算好，是以这间店虽面积不小，却一直无人问津。</p>
自从裴琇出现后，周围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p>
这些人并不是流民，而是那些只为一睹芳容的书生才子。</p>
面纱下的红唇轻轻扬起，裴琇抬手挽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姿态优雅，仪态万千。</p>
她心里对他们虽不屑，但她在京中名声传的如此迅速倒都要仰仗他们的口舌，是以她不介意他们的欣赏和爱慕。</p>
这时只见两辆华丽的马车远远驶来，裴琇抬眸望去，当看到马车上走下的几道身影时，美眸中瞬间浮了一层霜雪。</p>
是沈妩和顾锦璃几人！</p>
顾锦璃也注意到了裴琇，此人心机深沉，顾锦璃不愿与她多交，便故作未见。</p>
裴琇见她们朝着店铺走去，眸光一转，立刻开口唤道：“灵毓县主，沈小姐！”</p>
被人唤住，顾锦璃几人只好顿下脚步，看着裴琇朝她们走过来。</p>
寒暄两句后，裴琇扫了一眼铺子，弯唇笑问道：“这铺子难道是县主所有？”</p>
顾锦璃冷冷淡淡的点了点头。</p>
裴琇抿唇轻笑，语气柔和，声音却是不小，“原来这铺子是被县主盘下了。</p>
那还真是巧，这两日我们府上正在这里为流民施粥，却未曾想能在这里碰见县主和沈小姐。”</p>
笑了笑，裴琇复又羡慕的道：“我虽来京城不多时，但亦曾听闻过县主的十里红妆，只可惜未曾有缘一睹盛景。</p>
县主有那般丰厚的嫁妆傍身，还要出来经营店铺，真是持家有方。”</p>
裴琇看着客气，实则这几句话里全是锋芒。</p>
她先是不动声色提出自己在此施粥，相较之下在此时来开铺子的顾锦璃就显得市侩凉薄。</p>
再则她又提出顾锦璃嫁妆丰厚，更会让人觉得朝廷有难，顾锦璃不但不想着为圣上解忧，还只知敛财，心怀太过狭隘。</p>
顾锦璃本不想理会她，可她主动上门挑衅，不打回去着实不是她的性格。</p>
沈妩亦听得蹙眉，但见顾锦璃眸光流转，便知她已有主意，索性不再言语，悠闲的等着欣赏顾锦璃的回击。</p>
“原来裴小姐是在此处施粥。”顾锦璃眉眼微弯，笑意从容又淡然，她望了一眼排队领粥的流民，扬声问道：“不知裴府打算施粥多久，可是一直施到这些流民的家园重建？”</p>
众人都望了过来，特别是那些难民，目光更是灼灼。</p>
他们虽享受着免费的白粥，可这些并不能让他们心安。</p>
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这粥棚不会一直都在。</p>
裴琇嘴角笑意僵住，见众人都在望她，才忙道：“请恕我暂时无法给县主回答，毕竟这种事还要由父亲和兄长做主。”</p>
裴琇自认为回答的滴水不留，却见顾锦璃眸中似有惊诧，“那还真是失礼了，我见只有裴小姐在此处，便以为搭建粥棚是都是裴小姐的意思，所以才这般发问。”</p>
裴琇暗暗咬牙，心里虽恼，但还是强自镇定的道:“搭建粥棚一事的确我向父亲提出的，可这些事我一个女孩家自还要与家里人商量。”</p>
众人也皆点头，觉得裴琇所言在理，女孩家本就没有主意，自然需要家人帮着参谋。</p>
裴琇稍稍松了口气，立刻反唇相讥，“久闻县主和沈小姐心地良善，想来也定然为朝廷尽了一己之力。”</p>
顾锦璃微微眯了眯双眼，提唇一笑，“若裴小姐说的是施粥之类的事情，那我从未做过，也不打算做。”</p>
顾锦璃说的坦然无比，倒是让裴琇一时怔住了，缓了一会儿心中才漫起窃喜，脸上却挂着关切道：“县主，我们的力量虽然微薄，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每个人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便可分陛下之忧，可解流民之难。”</p>
“裴小姐说的好！”有一书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裴小姐虽为女子，但心怀大义，实是我们这些男子所不及。</p>
身为大梁子民，不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都该急陛下之所及。</p>
若心中无义，便是家财万贯也不过满身铜臭罢了！”</p>
书生不敢直接指责顾锦璃，便指桑骂槐，一捧一踩简直要将裴琇夸赞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p>
宋碧涵看着生气，忍不住反驳道：“那你有能耐好人做到底，一直救济他们直到水患退去。”</p>
就连她都看得出裴琇不过做戏罢了，这些人的眼睛一个个都瞎了不成！</p>
谁知宋碧涵话音一落，裴琇便立刻露出一副委屈不已的神情。</p>
她轻轻蹙起柳叶弯眉，一双眼中隐有水光浮现。</p>
见美人如此，这些书生才子的护花之心暴涨，言辞一面倒的支持裴琇，指责起宋碧涵几人来。</p>
有些领完粥的难民也加入队伍，他们不认识顾锦璃几人，是以更加有恃无恐。</p>
“人家裴小姐好心做善事，你们不做就算了，居然还指责人家，真是没得道理！”</p>
“同样都是京中的小姐，这做人的差距怎么这般大！”</p>
面对这些声讨，宋碧涵气得小脸泛红，难民说她也就算了，那些书生们的脑子都读傻了吗？</p>
顾锦璃玉容漾起轻轻笑意，不徐不疾的道：“裴小姐施粥的确是善举，可有些时候好的本意不等于正确的结果。”</p>
裴琇心中冷笑，只面上还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声音略带颤意道：“还请县主指教。”</p>
众人见此更是怜惜，有人直接发问道：“那就劳烦县主说说，什么本意才是对的？”</p>
顾锦璃眸光清淡如水，声音如泉，缓缓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鱼终于吃光的一日，只有掌握了捕鱼的技巧，才能真正的存活下去。”</p>
那名书生嗤笑出声，“县主说的这个道理我们都懂，可如今京中流民众多，该如何安置？</p>
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还能去码头做苦工，可那些老弱妇孺又该如何？</p>
这道理人人都懂，关键是该如何实施。”</p>
顾锦璃也不恼，淡笑着望向那名书生，“这位公子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人，想来也想要在朝堂之上有一番作为。”</p>
书生年纪不大，被顾锦璃这般一夸，立刻有些飘飘然了，却听顾锦璃转转而又问道：“那试问这位公子一句，若陛下将此事交由公子来做，不知公子作何打算？”</p>
“这……”书生支吾了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p>
他若是有这份本领，早就入朝为官了。</p>
顾锦璃也不再逼他，望向裴琇轻笑道：“裴小姐施粥的本意是好，可裴小姐有没有想过，施粥之举只会引来更多的流民入京。</p>
正如涵儿所说，贵府若是能够一直施粥自然可暂解民生，可若是贵府停止施粥，这些闻讯而来的流民又该如何安置？</p>
届时贵府得了善名，可京中的秩序只怕更会混乱，所以恕我直言，裴小姐此举并非在为陛下解忧，反是为陛下平添了麻烦。”</p>
众人暗暗蹙眉，一边是对美人的怜惜，一边又觉得顾锦璃所言有些道理。</p>
裴琇闻此脸上再也挂不住笑了，声音也越发的冷了起来，“县主说我此举不妥，想必县主是想出更好的办法了。”</p>
顾锦璃眸中溢着华光溢彩，美的犹如暖阳下的琉璃泛出的光华，本就绝丽的容颜更因她眸中的自信而愈加华美，“承裴小姐看重，我确有拙计，而此事的解决之道便在我身后的这间铺子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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