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的时候我会全部都拿出来,我用了多少也会说,你别再跟我说这个。“
“……以后你弟弟妹妹会埋怨我,我怎么办呢?给我收着,以后他们说不了什么。“
黎闵的心情暴虐起来,又想到黎耀湳死的那天,想到黎勇的不学术,黎莉的未婚早孕,想到这个烂家,自己妈不知道在外面欠了多少钱的赌债,升腾而起的抑郁和愤恨把他淹没,把所有余额分别提现到银行卡,把密码发给黎莉,操作的同时早已走上天台,一跃而下。
靠北。头好痛,腿也很疼。黎闵下意识用双掌按揉住眼眶,定神了一会,才睁眼看。什么地方?不是跳楼了?不死也该残,怎么的也应该在医院啊,黎闵懵憕地看着周围。
一间平顶房,石头筑成的墙面,屋顶是类似水泥的石板,房间不大,是碎石地板,黎闵正躺在好像东北大炕似的石炕上,透过唯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还有两个一样的石屋平房。
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炕上有个木桌,有被褥叠在床尾,还有两口大木箱子,黎闵猜测应该是装衣物的,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比如说一个木桶,砍刀之类。
黎闵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套面布素衣,深灰色,是短袖短裤,好像睡衣。左腿好像断了,绑着木条固定,动动就疼,右腿脚腕一片清淤,敷着些看不出来的草药。
好,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自己会在这?这什么地方?黎闵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提拎着伤腿蹦下了床,冲外面叫,“有人吗?嘿?”没人应,静了鸟悄的。
一步一挪到了门口,黎闵挨着墙坐下,看清了屋外的全貌,三间石屋围成凹字,有一排也是石头垒起来的矮墙,与石屋合成小小的院子,越过石墙可以看到不远处也立着一样的建筑。
黎闵在院子里费劲地挪了一下午,终于等来了人,感天动地,是个六、七岁的男孩,见到黎闵在地上咕涌,就跑过来。黎闵想问,“你好,你是谁呀?这里是什么地方?”
“锅,里桂弄对咯,嘛腾嘛。”男孩伸手想把黎闵扶起来,一张通红的小脸急得皱起来,鼻梁倒是高挺。
“什么?小朋友,普通话会说吗?”黎闵顺着他的手单腿蹦起来。
“莫水?杠莫水?免免。”
黎闵整个人定住,听不懂的陌生语言,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并且完全没有能够交流获取信息的方式,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一点点,难道是穿越?或是平行世界?简直惊悚,而且令人不安。
晚上,黎闵见到了这个家庭所有的成员,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身材不高,但很健壮,还有微胖的女人,看起来温柔善良,不难知道是双亲。至于他自己和小男孩,应该是兄弟俩没了。这是黎闵在晚间和他们一起吃饭得到细心关照时,观察得出的结论,当然如果他并非白痴的话,只要动动脑子想一下就会知道,否则这家人凭什么好好的照顾他。
饭桌上,那个男孩瞪着双眼,捧着饭碗,脑袋快凑到黎闵跟前,估计是觉得自己哥摔傻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两大人也担忧地望着他。但黎闵实在震惊且恐慌,又回想起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被杂乱章的思绪侵袭,只能被动接受疑惑的目光。
转眼已过半年,黎闵的伤腿已经恢复如常,初到此世界,这里是初夏,现在已经是深冬,幸好这里气候条件在原来也有,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要是到什么冰火两重天的世界,还不知怎么过呢,黎闵庆幸地想。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奇怪又强大,刚来时还不安恐慌,短短半年就能把过去的习惯全部推翻。
偶尔,黎闵也会陷入莫名的呆状,以及情绪发癫,想到原来的世界,不知道黎莉有没有顺利把钱取出来,黎勇又在干什么,妈妈还有没有去赌,房子有没有顺利买成,事情有没有变得一团乱。还有,手机里的钙片,到底有没有被翻出来?
难以知晓。黎闵这些天不停回想过去,分析每个人,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今天的局面。得出的还是那个结论,黎耀湳得占八成原因。
他不是个好丈夫,不是好父亲,没有撑起养家的责任,哪怕养得很穷。整日喝酒,年轻时吃喝嫖赌全占,最为悲哀的是家暴,在夫妻关系方面简直是畜生。老了,征地得了些钱,把钱抓在手里自以为掌控一切,得意得不知所以,没有想到十几年的家庭关系已经变得糟糕糜烂,人人都疏远,冷暴力,最后生病去医院都没人陪,在又一次争吵过后喝酒,心生悲凉,一了百了。
黎闵是这个家庭里唯一看似正常长大的孩子,顺利读书考上大学,其他人没有这么幸运,确切地说,没有条件。黎绢是老大,因为穷早早辍学打工,给过家里一些钱来帮扶,黎莉、黎勇因为母亲远赴南州打工,疏于管教,也因为贫穷而辍学。
只有黎闵自私,接受全家的三分之一收入,眼不见心不烦的去读书。但是就算是全家三分之一收入,不过每月千把块而已,因为黎耀湳根本做不了任何工,追着母亲去南州,实际只会天天喝酒,极其恶心。几年后回老家盖了间房,期间家暴不断,黎闵在县城读书,每月只回家一次,根本能为力,等到黎勇长成,家暴虽然减少,但仍争吵不断。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病。
某种程度上,黎闵是这个家病得最严重的人,不懂事时没有管教弟弟妹妹,等到懂事,一切都已经被弄垮,人生已经开始定格。当黎耀湳在又一次喝酒发疯,冲着他叫:“老子供你读书花了那么多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时,心境完全扭曲,区区每月一千块而已,只能保证低档的生活,连同学的一条裤腿都买不起,他妈的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养不起生个屁啊!
回老家的生活更加艰难,妈妈找的工作,三番五次被发酒疯的黎耀湳搅和到烂,在镇上闻名,再找不到活计。挣扎着开了个快餐店,黎耀湳天天带着些酒鬼喝一天,抽好烟,每天收入全都被拿走,妈妈终于受不了,找到了逃避的方式——赌博,她仿佛终于获得了反抗的力气,不再白白挨打,赌输了就逼黎耀湳用征地的钱还。于是店没再开,家庭变得更烂,黎绢黎莉黎勇开始不止一次恶毒地辱骂母亲。
从这一切发生的一半开始,黎闵的成绩变差,再不能集中精力学习,整天陷入绝望的思考,患上了双向情感障碍。想到原生家庭,他就癫狂,但是集体生活又让他不得不看起来是正常的,反反复复地折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丑陋不堪。
到最后,冷暴力让黎耀湳去世,黎绢后悔不已:“他是患上了抑郁症,我真是后悔没照顾好他。”哀伤的黎闵听到这,情绪立刻变成了怨恨。黎勇黎莉才真的应该抑郁,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妈也应该抑郁,被殴打几十年,黎耀湳用暴力掌控全家,他是活该。
黎闵实际对母亲多有纵容,那是对离家在外不能护她的愧疚,直到跃楼前,尽管知道她在赌博,也没有说过多么责怪的话。黎闵在这些年里病态的病情一直没有得到治疗,他已经变得冷血,丧失共情能力。
他以黎耀湳为准,同时以母亲的付出衡量母亲可以造孽的程度,以他之见,母亲可以赌到家都没有,才能对他辱骂、怨恨。黎耀湳没有对这个家庭负起金钱扶持、孩子教养的责任,却疯狂的家暴犯罪,除了黎闵,其他人都不辱骂他,那凭什么怨恨母亲呢。
世事多磨难,蝼蚁不能避免。黎闵当天跃楼,是情绪上头了,但此时想起糟烂的家庭,并不觉得后悔,只希望能换来母亲的清醒,希望他们在那边的世界活好。
痛苦再现的画面让黎闵泪流满面,但是,不管多么离奇,黎闵重生了。得到人生第二次机会的黎闵,只想好好过日子,治治自己这难搞的躁郁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