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方倾从办公桌上爬起来,揉了揉脸上睡出的痕迹,起身去洗了把脸,清醒了一番,又重新坐回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你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待着,几乎不出去,于少将没有意见”闻夕言把一沓纸放入了碎纸机里。
“于少将忙着跟刘赢梳理裁军名单,才懒得搭理我,”方倾怪声怪调地模仿于浩海说话,“这个活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用不着你,你就别掺和了,搞你的研究去,哼,一副非常不想我干涉他的样子。”
闻夕言笑道:“是为你好啊,这可是个得罪人的事。”
“是啊,”方倾叹了口气,“ache的人现在都跟他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说是饭碗已经被他砸了。”
“没打起来”闻夕言问。
“我也纳闷,竟没打起来,可能看于总的面子吧,这里毕竟于总的地盘,出了昶洲,可就难说了,”方倾道,“哎,有日子没看到老步了,怎么,他不保护你了”
“别总说他保护我好吗听着怪怪的,”闻夕言指了指墙上那个圆型的银铃,“按一下这里,三分钟他就出现了。”
“三分钟从军区大楼跑到这里那简直是飞一般的速度吧”方倾把手伸向了银铃。
“哎,别动一会儿他又生气了”闻夕言话音刚落,铃声已经剧烈颤动地响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两分半钟左右,步睿诚就一脚踹开了仓库大门,瞪着闻夕言:“怎么了怎么了”
闻夕言把纸挡住了脸,无奈地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你又逗我玩”步睿诚看到沉睡在笼子里的变异人五月,一边喘息着一边对闻夕言喊道,“你没听过放牛的故事吗”
“哇啊老步,你真的跑来啦”方倾看着眼前犹如神兵天降般的步睿诚,“你这个时速怎么也在百米8秒左右了,佩服,佩服”
“不是我干的,”闻夕言指着方倾,“是他。”
“是我,抱歉抱歉,”方倾讪笑地举起手,“是我没忍住,手欠。”
步睿诚没好气地瞪着闻夕言,又斜了一眼方倾,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说的是什么故事来着”闻夕言问方倾,“放牛的故事”
“应该是放羊的故事吧”方倾反应过来,“狼除了吃羊还吃牛吗”
“吃的吧”闻夕言说。
两人对视着,沉默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
步睿诚慢慢地往回走,听到了仓库里传出来的闻夕言和方倾的笑声。
这师徒俩闲着没事拿自己当生活调剂品,合伙欺负人。
可他白跑一趟,心情却很好。
步睿诚觉得已经捋清楚自己的想法了,那就是他错把闻夕言因为开枪而情绪紧张、浑身颤抖、不停冒冷汗的样子,和在巴尔干地区解救的那个发情的oga混淆了,可被催眠的时候神情恍惚,半睡半醒,在记忆里搞混了还情有可原,可在清醒的状态下,洗澡沐浴时闭着眼睛、淋着冷水,脑子里有关闻夕言的画面还是不堪入目,这实在说不过去了。
步睿诚只好逼自己离闻夕言远一点儿。
午休的时候,方倾听到外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车,怕是又有诸如李茉莉、张荷花之类的于浩海的童年玩伴来访,便出去跟他们见上一面,却看到来的都是些中年的oga夫人,衣着光鲜,打扮得体,举手投足雍容之态,还有带着孩子来的。
一下车,这些夫人不理迎接他们的小辈,直接奔着尹桐去了。
“于夫人,好些年没见了”ache副将胡道来的oga夫人苑丹,挽住了尹桐的胳膊。
“你又瘦了,桐桐,”张羽的夫人廖爱莎连忙搀着尹桐另一边胳膊,“不过啊,千金难买老来瘦,你看着就跟我孩子似的,像个小男孩。”
“哈哈,你们来啦”尹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话没等说完,就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房间去,倒像是被打劫一般架住了。
于浩海和刘赢看这架势,知道ache的六位副将又想新招了,便是那传说中的“夫人外交”,看来是要找尹桐说情,毕竟于凯峰谎称临时有事,已经几天不露面了。
“这可咋办啊”方倾问于浩海,“桐桐爸爸能顶住吗”
于浩海笑道:“他会说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这些年找他办事的人很多,他都是这么说的,已经习惯拒绝了,关键是你能不能顶得住。”
“我”方倾指了指自己,“他们会来找我”
“当然了,”于浩海摸了摸他的头,“小于总夫人也是可以吹枕边风的。”
方倾认真地思考着,摇了摇头:“我好像都没吹成功过。”
说完又幽怨地瞥了于浩海一眼:“你又不听我的。”
于浩海哈哈一笑,大手从方倾的后脑勺呼噜到他的脸侧,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脸蛋肉:“咱们俩意见一致的时候,我不就听你的了”
方倾:“滚。”
下午的时候,方倾从仓库里回到了小白楼,与闻夕言共用一间研究室,他们这段日子都在为变异人五月的体内基因重组排列而忙碌着,成千上万种排列组合的方式,需要逐一比对,找到对症下药的方法,以毒攻毒,这庞大的工作量常常让闻夕言和方倾日夜颠倒,觉都不够睡的。
傍晚的时候,三位oga夫人来了,分别是胡道来、张羽、艾明伟的夫人,胡道来三岁的oga儿子也跟着进到了方倾的办公室里,趴在父亲的腿上,瞪着一双纯洁无暇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方倾,张羽六岁大的aha儿子则在地上玩小车,懒得看这些oga大人,张羽的夫人廖爱莎拼命让他给各位叔叔行礼,这孩子忙于在地上跑小车,一直没抬头。
闻夕言连忙退避到别的屋子,方倾与他们一番热闹的自我介绍之后,都尴尬地坐了下来。
“幸会,幸会,”方倾是第一次以“小于总夫人”的面貌示人,业务能力非常之不熟练,只学着平日里青羚待客那模样,毕恭毕敬地说,“快请坐,请坐。”
苑丹摸着大腿上小儿子的头发,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方倾:“方副将长得还是更像方院长,有种科学家的气质。”
“也像方夫人,瞧这猫眼似的浅蓝色眼珠,”廖爱莎说,“这种瞳色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小方医生结合了父亲们的优点,”潘思雅说,“难怪小于总年纪轻轻就非你不娶了,把李总的儿子小茉莉都比下去了。”
这我该说什么啊方倾心里哀嚎一声,面上只笑道:“呵呵,哈哈,你们也很美,都很美,大家都很漂亮。”
天呐方倾想把自己埋到地底下去。
苑丹忍不住笑了,进来不到十分钟,他们几人就看出方倾待人接物有些傻傻的。还很稚嫩,
“小方医生年纪轻轻,不但是医院里那个什么主任主任什么”
“主任医师。”廖爱莎接口道。
“对对,还是小于总的副将,现在的年轻人啊,本事都很大,”苑丹说,“我们这小鬼,将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这么有出息,也许最后也就得像于夫人那样,围着锅台转吧。”
方倾听他声音有些沙哑,明显是下午说了太多的话了,也许还哭过,估计在尹桐那里吃了个瘪,事儿没办成,这回头就开始埋汰尹桐。
“不能这么说,”方倾笑道,“这昶洲战后区原来是寸草不生,于总带着大家啃树皮,要不是桐桐爸爸在这儿开荒种地,养鸡养鱼,这会儿你们来了都不知道能吃什么啊,胡夫人这葱白似的一双手,看着比我这年轻人还嫩啊。”
方倾边说边把自己手背合拢,举到眼前,一边端详,一边哀叹。
苑丹有些不好意思,他在驻地做胡副将的夫人一做二十多年,别说下地干活或是围炉做饭了,连衣服都是家中佣人给洗的,他那一双手是比方倾这拿手术刀和反复消毒的手要莹润细嫩很多。
“你是还没有孩子,等有了孩子,小于总就舍不得你工作了,”潘思雅看出话头不对,给转了回来,“对咱们这些军人家属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孩子的教育。”
方倾:“学校里有老师”
“这教育吧,除了看个人能力,再就是看领路人了,”苑丹抢过了话,打断了方倾,接着说,“有小于总这样的爹,你们的孩子将来还怕不是将军吗孩子都是站到爸爸的肩膀上吸取营养,就像小于总的父亲是于总一样。”
“谁说不是啊,”廖爱莎说,“不过,我们的孩子都生得晚,还没借到父亲的光,这父亲就要被内退了,不像小方医生年纪小,有在职的爹,也有在位的丈夫,事业那就是红红火火,挡都挡不住。”
“啊,这”方倾知道他们来的目的,只是没想到话锋转得如此之快,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小方医生,你和于少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廖爱莎问道。
“我们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潘思雅说:“要趁早啊,不然老了就不中用了,像我们现在似的,犹如惊弓之鸟,就怕当家的有一天被砸了饭碗,生活质量下降,孩子也没了前途”
方倾:“孩子可以”
“方夫人,你是小于总的枕边人,又是他的副将,应该知道裁军的名单吧”苑丹打断他,一双眼睛里带着乞求,看着方倾,“自从ache被ange接管合并,倪总退了,这段日子老胡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就怕他的兄弟们被裁了,赶出了军队,现在,我也顾不上别人了,只想着他别被裁就算幸运了,他才47岁,从他记事起就一门心思要当兵”
“是啊,aha哪有不想当兵的,他们都还能跑能走的,也就比于总大个五六岁,于总不还在么,”廖爱莎说,“老张他们退了以后,在家能做什么呢一个个将军架子还那么大,让他们在家朝我们和孩子们耍威风吗”
“方夫人,你没有孩子还不能感同身受,我们这是被逼着没办法啊,都是为了孩子,为了家庭”
潘思雅说着说着,眼睛红了,苑丹和廖爱莎都要抬手拭泪,方倾只觉得心乱如麻,连忙劝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于浩海不让我参与他的事,我根本没看到什么名单”
“不能啊,尹桐说他不知道内情还有可能,aha儿子都不怎么跟oga父亲聊公事,可你不但是于少将的夫人,也是他的副将啊,我听说,他给你定亲,可是花了五个亿呢”
方倾不知道这是怎么传出去的,领证订亲当天,他从父亲方匀手里拿过于凯峰给的信封,打开一看,是五个亿,当时也特别惊讶地问:“这怎么回事不是双方都给五千万吗”
方匀道:“我也不知道,五千万变成五个亿了,反正我这边查了,于总没卖房子。”
方倾立刻缠着于浩海去问,于浩海只笑而不语,最后也没告诉他钱从哪儿来的。
当时ache的几位副将都还没到昶洲,但孙信厚他们一干小辈都在,也许一传十、十传百,这些人就都知道了。
“我说的话真的没什么份量,副将也是因为我在这儿搞医学研究,”方倾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解道,“他是很独断专行的人,我以前想掺和,跟他总吵架,后来我也懒得管了”
“可你是方夫人的儿子啊,”廖爱莎说,“大家都知道,水星医院实际的院长,不是方上将,倒像是方夫人”
“我我不如我爸,”方倾苦笑道,“于少将也不像方院长一样怕老婆。”
趴在苑丹腿上的三岁oga小孩儿见爸爸要哭,但没有眼泪,好奇地看看他的脸,又去看了看廖爱莎的脸,接着转过小脑袋看了看潘思雅,也学着要哭不哭的样子,鼻子眼睛皱了皱,像做个鬼脸,小手又伸向廖爱莎的身上,去抓他别在米色薄针织马甲上的钻石蝴蝶胸针。
方倾的眼睛随着小孩儿的手,落到了廖爱莎的身上,看到了那个胸针,心道:啊,我也有这个胸针。
苑丹等人见方倾这边一直推拒着说不知道,三人互看了一眼,从背来的子母大包里,拿出一个沉而厚的珠宝盒子,放到了方倾倚着的桌子上:“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些事不谈了,于夫人,这是我们三家备下的薄礼,祝你和于少将新婚快乐”
“啊,这可不行,我们说了不收礼金只收祝福”方倾连忙站了起来。
“不是礼金,只是礼物而已,”苑丹把盒子打开,“知道方夫人有收集珠宝的喜好,我们猜你可能也喜欢,就把这个拍下送你了”
眼前是名为“传奇之世”的宝石项链,万神殿式的建筑设计贯穿到项链中钻石的切割技艺里去,黄金镶嵌着透明的钻石,紫水晶与绿松石纵横交错,呈规律的几何图案,层层叠叠,犹如围兜一般团聚在颈下,是纪念维多利亚王妃生辰的宝石项链,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实际上是巴可达统帅的oga生父、塞西莉公主的祖父维多利亚的东西。
“围兜项链。”方倾低着头,看着这璀璨夺目的珠宝。
“哟,不愧是方夫人的儿子,果然识货,”苑丹笑道,“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我们还以为得给你讲讲呢,这我跟你说啊”
苑丹趴到方倾的耳朵旁,悄声道:“这可是维多利亚王妃生前佩戴的”
“仿得不错,”方倾笑道,“现在工匠的仿真水平越来越高了,钻石的密度和切割的手法,都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苑丹怔住了,廖爱莎和潘思雅也是一愣,都转头看向苑丹。
苑丹的脸不自然地红了起来,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是仿的”
“我们家里有真的,”方倾笑了笑,“小时候戴着玩过,没这个新,维多利亚王妃习惯扣着的那一侧,八爪钳子有点松了。”
苑丹登时无语,场面不是一般的尴尬,他的嘴巴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他身旁的oga孩子不明所以,只被那别在廖爱莎身上的蝴蝶胸针所吸引,又伸手去抓,廖爱莎往后挪了一下,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这孩子一抓抓了个空,哇的一声哭了,声音嘹亮。
苑丹皱紧了眉头拍了孩子后背一巴掌:“哭什么”
“哎别打他,”方倾拦住道,“他喜欢这个,我正好也有一个。”
方倾低头摸了下兜,想了一会儿,站起来去到衣架旁,从上面挂着的一件针织衫上解下那个蝴蝶胸针,回来给那个小孩儿别到了他的小衣服上:“玩吧,可别当糖块给吃了就行。”
“这怎么行啊”苑丹连忙去扯孩子的衣服,“我们不要,听话,爸爸给拿下来”
孩子被扯得东倒西歪,登时大哭起来。
“就当是见面礼,不值几个钱你别往心里去,”方倾按住他,“咱们不管退没退役,都是ache的军人家属,也都是一家人。”
“那,我们就留下了,”苑丹的眼珠转了转,把孩子抱起来,钳着他的小下巴给方倾看,“我们这孩子是个oga,今年才三岁,你跟于少将要是今年秋天抱了娃娃,咱们还能结个亲家,那将来就真是一家人了”
“啊”方倾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只听说未出世的oga小孩早早地就有人定亲,没想到未出世的aha小孩
“不是,”方倾好笑道,“您怎么知道我们就是aha男孩啊,也许也是个oga”
“肯定是aha,这性别是随父亲,老于家一直都生aha小孩儿”
“这遗传学可不是这么讲的”方倾只觉得哭笑不得。
苑丹说:“你们俩的孩子肯定有出息,我们宛宛要是能嫁到你们家”
那地上一直玩小车的aha小孩儿一听这话,发起火来,把小汽车重重地砸到地上:“宛宛是我的,您怎么把他给别人了还是个不存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