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徐半仙接着往下掐算,“二十岁那年,命现正官,文曲星照顶,该行大运,对吧?”
“不对”甄永信说,“我是十八岁那年中的秀才,二十岁那年正是家道艰难。”
徐半仙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鸡爪一样的手在半空悬了片刻,而后重新掐算起来,一会儿之后,才如释重负,“这么说,你把八字儿记了,你不是酉时生人,而是应该在亥时,你看,丁酉相克,丁亥相生,要是亥时生人,正好是十八岁那年命现正官,文曲星照顶。”
“可能是弄了,光听我妈说我是三更天生的。”
徐半仙接着掐算,这次用的时间,比前边用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他似乎在为同一件事反复掐算了几次,最终还是不敢肯定,在经过多次掐算,得出的始终是一个结论后,脸色就变得难看了,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持续了挺长时间,才紧张葸葸地说,“当心!”
他说“今年你流年不利,四柱中又现七煞,在劫难逃,要是防范得当,兴许会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对啊,”甄永信的惊叫声,吓了徐半仙一跳,那只正在掐算状态的鸡爪子,一下子被甄永信攥到手里,握紧后使劲儿地抖动,激动得泪水直在眼圈里打转儿,“你太神了!”
接着,甄永信就把这一年的遭遇,从头到尾,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徐半仙。
“噢,原来是甄家大少爷,我说呢。”得知甄永信的身世,徐半仙表情就平静了许多,站起来一边收摊儿,一边不停地嘟囔,“这就好,这就好。”
可是,当甄永信提出要拜他为师时,徐半仙就显得为难了,沉吟了半晌,才模棱两可地说,“唉,大户人家的后生,学这破玩艺干嘛,没出息。”
甄永信不是心血来潮,因为这半下午,他亲眼看见那只鸡爪子,已经把五个铜板揣进了怀里。
五个铜板,恰好是他当劳工一天的工资,这么轻易就赚到手,他就觉得干这个准行。
当徐半仙推辞时,他就越发恳切了。
徐半仙先是说,自己道行不深,收不了徒,再说这碗饭太难吃,年轻人很难端得起这个饭碗。
看看甄永信磨磨叽叽不肯罢休的样儿,就搪塞说,“以后再说吧。”
甄永信突然对打卦算命着了迷。
回家后,大胆地把想法告诉了玻璃花儿眼。
玻璃花眼当时就明白了就里,大声训斥,“你个榆木疙瘩,哪有空口白牙拜师的?人家是要看见你的拜师礼呢。”
这话刚一出口,她就后了悔,因为丈夫哀怨的眼神里,明白误地正要表达这种意思。
可一想到房子卖掉后,家里分文未进,丈夫得病,又支出一笔不小的开支,前前后后一个月,她已从箱子里摸出十多块大洋,照这样下去,这箱子里的大洋,早晚有淘空的一天。
这样一想,心里的火儿,蹭地蹿到脑门儿,重新找到了教训丈夫的感觉,现成的数落,一股脑儿又兜到丈夫头上。
遭到拒绝后,痴心的丈夫并不死心,学艺的决心反而更加坚定,暗自发誓,用偷艺的手段,把徐半仙的本领学到手。
只是,甄永信的天真,过早地泄露了心机,从第二天起,徐半仙就对他有了防范,当他凑过时,徐半仙就放低了和客人交谈的声调,由慷慨陈词,变成切切私语;当他再凑近一些时,切切私语,就变成了耳语和哑语了。
这样持续了几天,看看仍然一所获,甄永信就相信,不交学费,是拜不成师的。
拜师学艺的执着,迫使他放弃了廉耻,一连多少天,任凭妻子的泼骂,老丈人毫顾忌的挖苦数落,丈母娘尖酸刻薄的指桑骂槐,他以坚忍不拔的毅力,持之以恒地向玻璃花儿眼摇尾乞怜,苦苦哀求,一直到第十天下午,终于在玻璃花儿眼骂累了之后,将两块大洋摔到他脸上。
抓过两块大洋,徐半仙脸上尽量装得不以为然,拿鸡爪子捻了捻,在确认是真币后,就从抽屉里拿出一摞书。
他一手摁在书上,另一只手撑着交椅的扶手,向门徒提出了两个苛刻的条件:第一,不能对外人说,他是徐半仙的徒弟;第二,不能在城里设案摆摊儿。
在得到徒弟鸡啄米似的点头后,徐半仙就说,“拿回去学吧。”
一摞书中,有《铁板神算、《推背图、《周公解梦、《麻衣相术和《扶乩术。
甄永信觉着,批八字儿比较简单,就开始钻研起来。
整个夏季漫长的日子里,甄永信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任凭蚊子的袭击,妻子的泼骂,老丈人丈母娘长杆烟袋磕打铜盆的响声,忘我地研究着批八字儿的神算技巧,记忆天干地支的匹配关系,四柱和大运的关系,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以及几乎法辨别清楚的卦辞。
九月底,当确信已经掌握了全书的内容,甄永信就想检验一下自己的道行。
他先拿自己做试验,写出自己的生辰八字,而后根据书中规定的操作程式排盘,然后就得出了自己的流年行运,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因为算得不是太准。
比如,挂辞里说,他性格开朗活泼,可是,连他自己都相信,他并不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
甄永信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搞了,就重新给自己排了一次,结果和上一次一样。
他又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属于一个例外,他就去给妻子批卦,结果也是这样,有些地方挺准,可有些地方却一点也不准,卦辞上说,妻子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而实际上,妻子却是玻璃花儿眼。
类似的情况,又出现在他给岳父岳母批的八字儿上。
这时,甄永信就陷入了迷惘,由最初的兴奋,变成希望落空后的懊恼,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徐半仙在这里做了手脚,为了阻止他掌握这门深奥的玄术,给他一些假冒的算术书籍,来蒙骗他。
这种情况是可能的,坊间就有“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的说法。
这么一想,甄永信就带着书,回到了徐半仙的卦摊儿,抱怨他给的这些书里,讲的东西一点都不准。
“怎么不准了?”徐半仙麻着眼皮,有点生气。
“比方说,我批了不少人的八字儿,卦辞上都是‘出身殷实之家’这句话,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徐半仙又拿眼皮麻了他一眼,
“比方说我,说是出身殷实之家,还算靠谱,可我给花子房的一个乞丐批过后,卦辞上也说是出身殷实之家,你看。”甄永信争辩道。
“他家从前可能殷实呀。”徐半仙麻着眼皮说道。
“有一天,劳工二驴子来看我,我给他批了一卦,也说是出身殷实之家,可他家从来就没殷实过,只勉强能弄个温饱。”甄永信又争辩道。
“和乞丐相比,他算不算殷实?”徐半仙仍麻着眼皮说道。
“可你却能算出我父母的生死,我怎么就算不出?”甄永信继续争辩。
“我何时算出你爹妈的生死啦?那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时,我说你十岁上下流年不利,命中有克父母之兆,问你闯过这道坎儿没有?你就告诉我,你父母是什么时候老的。”
“可我考中秀才的事,你也算准了。”
“我什么时候算出你考中秀才的事啦?当时我说你二十岁时,四柱里有正官,该行大运,你就说我了,你说你是十八岁那年考中秀才的,我就说你报的八字不准,肯定是把出生时辰报了,应当是亥时,只有亥时,才合你十八岁考中秀才,而酉时应当是二十岁考中。”
“可我今年上吊、伤腰的事,都让你算准了,那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什么时候算出你今年要上吊儿、能伤腰的事啦?我只是看你那会儿已经信了我,我就说你今年流年不利,命中有大坎儿,你就把你要上吊儿、伤了腰的事说出来了。我原来要诈你一下,不想让你给说破了。”
“怎么诈我?”
“一般的人,在相信了算命先生前面的话后,你只要一说他眼下有大坎儿,有厄运,他就会怕的,这时,你说你能帮他把厄运给解了,他就会甘心情愿掏钱。”
“原来如此。”甄永信茅塞顿开,心里就轻松了许多。
“学吧,年轻人,艺是一张皮,功夫在身外。字句使人死,经义使人活。江湖把戏而已。”徐半仙开导说。
当甄永信问他,说自己现在就到外面闯荡行不行时,徐半仙就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副挂在一根杆子上的八卦图,和一串手摇铃铛递给他,“去吧,光说不练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