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就说要到里面去等。看门老头觉得也有道理,就把几个人放了进去。
走进院子,阒寂声,来到正堂,暗乎乎的没个人影,掌柜的心里就有些发毛,让人把灯点上,仔细看了看主人卧室的围帐,都是印花高丽纸充数的。
参行掌柜的两腿就开始发抖,扯着嗓子呼唤自家的两个伙计,就听见楼上库房里有了回声。顺声找上去,见库房门是锁着的,参行掌柜厉声问道,“你俩在里面干啥?”
两个伙计说,正等着主人回来秤银子呢,嘴里还不停地抱怨说,这会儿都快饿晕了。
掌柜的叫人找家什把锁撬开,进了库房就问,“咱的人参呢?”
伙计们指着一口上了锁的箱子,说道,“都锁在这里面呢。”
掌柜的又叫人把箱子上的锁撬开,掀开箱盖,见里面空空如也,黑洞洞的,从箱口向下望去,隐约能看见楼下,仔细看时,原来箱子底设有机关,从楼下打开机关,就能取走箱子里的东西。
另一个伙计指着紧挨着装参的箱子旁边的那口箱子说道,“不要紧,他们的银子,装在这口箱子里呢。”
掌柜听过,怒瞪了伙计一眼,当即说道,“不用打开了!”伸手从兜里掏出手帕,开始擦拭额角上的汗珠。
一群人愣在那里,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早晨送货的伙计才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了,那混蛋下楼出去后,有两个小斯在院子里打架,就是要把我俩从箱子边引开,这样,他们动手时,我俩就听不见箱子里的动静了。”
另一个伙计,也几乎同时明白过来,跟着说道,“对啦,他们准是一伙的,走!那俩小斯还在,先前我还看见他俩在院子里转悠。”
说着,一帮人下楼,在耳房里找到了两个小斯。
俩小斯一见来人,就抱怨说快饿死了,怎么还不开饭?
行参的一个伙计不分好歹,上前扯着一个小斯的耳朵,向上提起,痛得小斯嗷嗷直叫。
“快说,你家主人哪去啦?”那伙计厉声喝道。
小斯呲牙咧嘴地反问道,“你和他在一起都不知道,我俩留在院里,哪里知道?”
“还敢犟嘴!”行参的伙计说着,又加力把小厮的耳朵拧了一圈儿,“那你俩早上为啥在院子里打架?”
“老爷领客人上楼后,夫人找我去,当着的面儿数落他,”小斯呲牙咧嘴地指了指另一个小斯,说道,“说他好吃懒做,没眼色,让我等老爷出门后,好好教训教训他,我就去教训他了。”
“算了吧!他们也是让骗子骗来当驴子的。”掌柜的说了一声,领着一帮人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参行掌柜到衙门里报了案。
接案的巡捕听过,叹了口气,说道,“京城这些年,也没少出过这种事,你一个老买卖人,参行开了这么多年,也该识破这种伎俩。”
“大人有后所不知,”掌柜的大着胆子争辩道,“这骗子可不是一般的骗子,他和官场的人还热乎着呢,天天和官员们往来不断,都是京城里的头面人物,我也正是看在这一点上,才放了小心,结果就吃局了。”
“哦?”巡捕也觉得蹊跷,问道,“说说看,他平日里,都和哪些官员来往过?”
掌柜的翻了下眼珠子,还真叫不出那些官员的名号,只有一个礼部杜侍郎,曾在他家参行里买过参,他还认得。
巡捕接案,在礼部找到杜侍郎,向杜侍郎询问这事,杜侍郎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说道,“没,是有这么回事儿,是济南府进京公干的一个五品官员,给我捎来一封济南府知府的私函,外乎叙旧而已,信中嘱托我关照他进京公干的属僚,也只是虚应故事,我去回拜了一次罢了。”
巡捕听罢,豁然醒悟,就不再打算征询其他官员,心中暗叹骗子的算度精妙。
……
甄永信一行人,傍晚时分到了唐山。
找了一家大车店,甄永信吩咐大宝把行李搬下,给车夫付了车马费,要了两个房间,叫了些酒菜,说是要在这里住几日,等顺子来了,再做打算。
待酒菜上齐全,甄永信说了些客套话,劝妹妹和大宝喝酒,他自己一口酒刚下肚,呲牙咧嘴地说肚子有些难受,说是这几天有点上火,不敢多喝了,就劝妹妹陪大宝多喝些。
大宝是个实在人,妹妹又是风月场上的女人,哪里会介意酒桌上的应酬?端起杯子,就放开肚皮,毫顾忌地和大宝推杯换盏,直喝得大宝两眼发直,妹妹舌头也开始发板,甄永信才让他们胡乱睡下,自己出去,到大车店的院子里走走。
在过堂里,甄永信遇上大车店的掌柜的,便打听店里有没有往关外去的空车。
大车店就在通往关外的官道边上,来往都是出关进关的车马,掌柜的爽快地说,“有,楼上住的三个车老板,都是去关外的,一个姓王的,是到吉林榆树的,姓刘的是去锦州的,姓马的是到沟帮子的。
按掌柜的介绍找去,甄永信选中了姓马的车老板。此人相貌忠厚,身材也不十分彪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两人就交谈起来。
一番试探之后,甄永信摸清了此人的来历,得知他下半晌就到店里了,是从京西石景山赶过来的。白天赶的路太多,想早早歇息下来。
甄永信问他打算什么时动身,马老板答道,“明天一早呗。”
甄永信听过,就开始唉声叹气,说自己家驻辽阳,只身在京做官,早上接到家中来信,说母亲病危,便匆匆告了假,往回赶路,不想雇的车马不好,走了一天,才到唐山,照此下去,真难保能和母亲见上最后一面。
这样说时,眼圈就潮湿起来,嗓子也有些哽咽。
“那就换辆车呗。”姓马的车老板说。
“可早上已跟车老板讲好去辽阳的,半路更换,如何使得?”甄永信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
“这有何难?不是自家的车,半路换套,是常有的事儿。干我们这一行的,一般都得当天就结帐,防的就是这个事儿。”
马老板见有了顺路生意,说话就有些不厚道了,打起了甄永信的主意。
甄永信听马老板说了这话,跟着问道,“照此说来,现在我雇你的车接着走,没事吧?”
“中,有啥事呀?咱不偷不抢,拉脚赚钱,能有啥事?”见财起意,马老板这会儿完全放弃了生意人平时尊守的行规,痛快答应下来。
“那咱们现在就走,成不?趁着月亮地。”甄永信又问道。
“不中,咋也得让马吃了夜草,要不,连夜赶路,牲口受不了。”车老板极想做成这个生意,见甄永信上赶子求他,借风吹火,劝说甄永信道,“不过,你可以先把行李装上车,等马吃过夜草,咱套车就走,你看中不?”
甄永信觉得这个法儿可行,就带着车夫,帮忙把行李装到车上,催促车夫赶紧给马喂夜草。
车夫老马给牲口添了夜草,而后又去和大车店掌柜的提前结了帐。
外面挺冷,甄永信趁便又回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一刻也没忘记观察大车店里的动静。将近三更天,车夫老马套上车,拉着甄永信匆匆离开唐山。
第二天早晨,甄永信出了山海关,大宝和妹妹才从醉中醒来。妹妹刚要依着哥哥耍个娇,猛可里发现,自己现在和大宝睡在一铺床上,二人的枕头边上,各放了一个四十两的银锭。
大宝那锭银子下面,还压了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盛筵已散,我把妹妹嫁给你,好生回家过日子。”
妹妹瞬间醒了酒,知道昨夜醉酒,让哥哥趁机滑了,心里有些不悦。好在风月场上苹水相逢,这种事以前也遇过不少,现在又经一次,也所谓。只是眼下举目亲,一个孤弱女子,也只得随了大宝。
大宝只是在瞬间,闪过一丝受骗后的气忿,不过看看一大锭银子和身边细皮嫩肉的妹妹,就觉得挺值,心里还有些感激主子的丈义。
三天后,马车到了沟帮子,甄永信付了车钱,又换了辆马车,直往鲅鱼圈奔去。
又过了三天,下半晌,到了鲅鱼圈,甄永信径直来到早年在这里作西宾时、老东家开的老三省参行。
赵掌柜见甄永信一身五品官服,先是一惊,马上意识到甄秀才想必是发迹了,随后就满脸堆笑,不停地拱手作揖,嘴里客套道,“甄先生果非池中之物,才几天工夫?就这般发达。”
“什么发达,混口饭吃罢了。”甄永信一边还礼,一边吩咐车夫卸下行李,一边和赵掌柜寒暄道,“自打从仁兄这里走后,小弟在奉天督统府谋了个幕僚的差事,眼下局势吃紧,兵荒马乱的,军饷难筹。”
甄永信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说道,“这不,昨天奉督统大人的指派,带来一点山参,到贵行兑换些银两,以充军饷,还望仁兄帮忙才行。”
从奉天带山参,到鲅鱼圈来交易,极不合情理。奈往日的教书匠,如今已是五品官员,更何况箱子里的货,又确实是上好的山参,赵掌柜的就不敢怠慢,吩咐伙计验看货物,一边把甄永信请到里边品茶叙旧。
一会儿工夫,伙计验完货,在赵掌柜耳边低语了几句,赵掌柜就转过脸,笑着问甄永信道,“这批货,不知仁兄打算要个什么价儿?”
“赵兄介意了。”甄永信见赵老掌柜询了价,便故做大气地说道,“小弟自奉天跑来鲅鱼圈,就是因为对参市不在行,才舍近求远,图的是一个公平交易,也不枉督统大人的信任,赵兄却和小弟讨起价来。”
赵掌柜见甄永信这样说了,便不好和他讨价还价,却又怕给价过高,自己蚀了本钱;想要杀一杀价,又见这甄秀才身穿五品官服,难说将来不求着他。
左右为难之际,只好放下赚钱的打算,干笑一声,说道,“既蒙仁兄爱,赵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公平地说,仁兄这批货,成色确实不,是正宗的柱参,看在仁兄的面上,赵某平出平进,一文不沾,给仁兄四千两银子,不知仁兄可称心否?”
甄永信粗略合计一下,在京城,这批参是报价五千得来的,抛去参行的利润,四千两银子,也差不离儿,就开口说,“赵兄一口价,有什么行不行的?只是小弟公务在身,还望赵兄尽快兑出银子,小弟也好赶着回去交差。”
“好说,好说。”赵掌柜一面吩咐伙计们把银子秤好装箱,一边派人到饭庄叫菜。匆忙在参行里请甄永信吃了饭。
吃过饭,甄永信雇了辆马车,出了鲅鱼圈,掉头向金宁府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