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把囚服脱下,甄永信就手团了一团,扔到下午拾好的一堆干柴上,把柴草点着,火苗蹿起,借着火光,徐二赶车,沿着山路,一路向官道奔下。
上了官道,徐二手摇鞭子,吆喝一声,两匹马就撂开蹄子,往东北方向去了。
“老二啊,”当马车行在官道上,甄永信低声嘱咐徐二道,“哥有一件事,还要求你。”
“哥有事,尽管说,还求什么?”徐二这会儿也恢复了正常,说起话来,又开始扔大的。
“今晚的事,只能咱仨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可就危险了。弄不好,还会掉脑袋的。”甄永信吓唬徐二道。
“哥尽管放心好了,今晚的事儿,就烂在俺肚子里了,谁也不会知道。”徐二发誓道。
“有你这句话,哥就放心了。”
马车行了大半夜,鸡鸣时分,到了金宁府,一进了城,拐到甄家门前,不等马车停稳,世德就跳下车,一推街门,果然是虚掩的,父子二人闪身进去,徐二就把车赶走了。
甄永信让世义把耳房的门打开,在耳房里支了张床,让世德先住那里。白天门上加了锁,晚上才打开,世德才可在院子里转转。
几年的监狱生活,已经把世德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头发几乎粘在一起,虱子在发丝间穿行。甄永信找来一把剃刀,胡乱把世德的头发削掉,又端来一大盆水,让世德在屋里洗了澡。
大约过了十几天,世德脸上开始长了肉,脸色也好看了些,头发也长了起来。
想想留世德在家,成天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也跟蹲监狱差不多。当初救他出来时,甄永信曾向钱研开起了誓,救出世德后,要让他远走高飞,永远离开小鼻子管辖区。
眼见世德现在恢复了元气,甄永信就有了打发世德去上海,到世仁那里的念头。
准备了一段时间,甄永信在大姑山,寻了一条鱼船,给了船东一笔钱,让世德带上盘缠,取道山东,到上海世仁那里安身。
月初,收到世仁的来信,说二哥已到了上海,和他们住在一起,一切都挺好的。
甄永信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替世德担忧。
眼下和世义一家住在一起,世义省心懂事,儿媳妇勤快孝顺,又没有玻璃花儿眼在耳根子边聒躁,白天闲着事,牵着孙子上街转转,真正过起了富家翁的生活。甄永信的心情出奇的好。每到月初,等待世仁的来信,成了甄永信现在最有意义的一件大事。
世仁识字不多,年轻人又体会不到父母对儿女的挂念,每封信都当作还愿一样来写,了了的几个字,字迹勾勾巴巴,简单叙述近期的行踪,大多又是谎言,并多余的话语。
甄永信只能根据这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像破解密码一样,去甄别哪几个字是真的,哪几个字是假的,哪几个字言不由衷,哪几个字世仁做的和信里写的恰恰相反。
随着信件的数量增多,甄永信把每一封信排列在一起,再根据每封信里的叙述,在一张纸上,画出世仁和二哥世德的行踪示意图,指望从中寻找到一些信里得不到信息。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幅量化指标图表,既法从中得到什么有益的信息,又法直观地看出儿子们的行踪。
由于得不到世仁他们行踪的详细说明,慢慢的,甄永信心里滋生出对两个儿子的担忧,何况自己在上海时,又和世仁一块儿住过,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世仁他们的做为,光是听他们意中的谈论,就已经让他感到,世仁他们,正在干着不合道义的勾当。
世德动身时,甄永信曾嘱咐过世德,说到了上海,要督管着世仁,劝阻世仁,不要做一些不合道义的事。
世德走后,甄永信就明白了,这样的嘱咐,其实是多余的,凭世德的能力,要他来管束世仁,简直是不可能的。
后来,甄永信又数次动起了给儿子们写信的念头,想把自己的心事,在信中说给儿子们。可是,一想到世德、世仁现在是浮萍游水,哪里寻得到他们的行踪?便只好把这事放下。
可奈何时,甄永信又想起早先著书立说的事来。当时,已经拟成提纲,序言也已完成,只是后来乱事纷扰,才停了下来。眼下正好清闲事,何不趁此空闲,把书稿写完,将来遇到时机,寄给儿子们,也许,孩子们会从书中,能读到他的叮嘱。
甄永信打开柜子,从柜角找出一个黄锦包裹,取出还没写完的书稿。
书稿的纸张已经开始泛黄,纸页之间,一些小虫子正在爬行。甄永信把书稿拿到院子,晾晒在石台上,拿手指弹掉纸上的小蛀虫,转身回屋研墨。
看看墨已研好,甄永信又到院子拿回书稿,继续攥写。
他先端详了一会儿书名,觉着《诡道发凡这几个字,还算中意,基本上体现出了这部书的衷旨;接着又揣磨了一下序言,填加了几句“大盗不持矛戈,大骗不施小计”之类的江湖箴言,觉得已经修改停当,便开始细斟慢酌,续写正文。
五月初,甄永信又收到世仁的来信。信中说,二哥打算结婚了,姑娘是徐干娘的大女儿。未来的嫂子俊俏贤慧,两人现在整日呆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正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甄永信读完来信,心里挺高兴。虽说儿子大婚,身边没有父母撑着,多少会有些遗憾,可又一想,觉得世德素有“寡人好色”的毛病,在家时,就因为一个日本姑娘,险些丢了性命,现今能有一个女人在身边约束着,或许能帮他改掉恶习。
只是这新妇,不知是否真的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漂亮又贤慧。不过亲家母,也就是世仁信中提到的徐干娘,甄永信在上海时,倒是有过一面之识。
提到这位徐干娘,甄永信又不免替世德担忧起来,疑心世德的这门婚事,未必会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