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嘴两层皮,是非任由说。听过杜研奇的一番说辞,世德真的辨不清,他和王老板两种说法谁真谁伪,也不知如何说些安慰的话,来劝说杜研奇,只是指着桌上的钱说道,“杜先生,昨天王老板真的没要我的钱,现在我要是留下这钱,岂不真的成了掮客,靠在邻里间说事赚钱?
“好歹我也是三十多岁的人啦,按年龄,也该是你的兄长,要是邻里们的知道我收了这钱,你叫我往后,还怎么在这街上做人?
“我看这样吧,你送的果篮,哥收下了,领了兄弟的情,这钱,兄弟务必收回,就算给哥些面子,成吧?”
杜研奇本要推辞,见世德说得诚心,便不再坚持,将钱收下。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杜研奇推说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送走杜研奇,回到屋里,见小柳红坐在那里吃水果,看见世德进来,笑着说道,“这姓杜的,倒蛮有嘴皮子功夫,听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死猪肉耗子肉的,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怎么还老去人家那里蹭饭吃?”
“江湖上人,他说他的,咱听咱的,哪能全信?不过我看这人,倒是一个人物,兴许以后能用得着呢。”世德辩解道。
“只是往后和他交往,得小心些,防着他点儿,我看他不像个本分人。”小柳红说道。
“那是自然。”世德应声道,“吃咱们这碗饭的,哪有本分人?只是你吃这果子,和本分人送你的果子比,还有什么两样味道?”
世德这句话,触痛了小柳红的心病,脸一下子胀热起来,白了世德一眼,嗔斥道,“瞧你说的臊话,咋就没有本分人啦?我看咱们就挺本分的。”
“那是,那是,”世德自知走了嘴,赶忙说起小话儿,“论心地,像咱们这样的厚道的人,现在还真是不多见呢。”世德这句话刚出口,连自己都觉得不妥,便嘿嘿地干笑起来。
杜研奇总觉得欠着世德些人情,隔三差五,提着些小礼品到甄家坐坐,慢慢的,和世德夫妻熟络起来,见了面,兄长嫂短地叫着,说话也随便起来。
世德夫妻见他这般殷勤,过意不去,也偶尔请他吃饭、喝茶。酒桌上,听他神侃报界奇闻和天下趣事,倒也蛮新鲜,日子一长,过些日子,杜研奇不来,二人反倒会觉得有些寂寞。
春天将尽,天气渐渐热起,一连多日不见杜研奇来家里作客,世德心里有些空落。
一天晚饭后,世德出门上街纳凉,顺脚到了杜研奇租住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女房东出来开门,见是世德,不再像上次见面时那样冷落,媚着脸笑道,“是甄先生呀,今儿个怎么得空,过阿拉这里来?”
“出来溜溜街,顺便过来看看杜先生,他在家吗?”世德问道。
女房东听了,脸色忽地冷了下来,不阴不阳地说道,“在阁楼上呢,几天没出门啦。”说完乜斜着世德问道,“像甄先生这样体体面面的人,找那个穷酸货干嘛?”
世德见这女人说出难听的,觉得不大对味儿,粗着嗓子问了一句,“怎么穷酸啦?”
“他这个月,还欠着阿拉的房钱呢。”
“多少钱?”世德问道。
“不多,他租的是阁楼,一个月只两块大洋。”
世德听了,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递给那女人,“喏,这个月的房钱,我替杜先生付了。”
那女人见了钱,脸上又爬出笑来,嗲声嗲气地说道,“哟,甄先生可真是菩萨心肠,只是这房子里,还有要救济的人,不知甄先生可愿意帮忙?”
“哪位?”世德问道。
这女人淫荡地朝世德抛来飞眼,涎着脸皮笑道,“阿拉就需要啊。”
眼见这女人说出不上道儿的话,世德冷眼看了一下那张黄皮蜡瘦的老脸,转身上楼去了,身后听见那女人忿忿地“哼”了一声,使劲儿把门摔上。
到了顶楼,是一道狭窄的木板门,门缝里透出灯光,世德估计,这该是杜研奇的住处。敲了几下门,果然听见杜研奇在里面问了声,“谁?”
“我,”世德说,“隔壁姓甄的。”
听是世德的声音,杜研奇忙着过来开门,把世德让进屋里,顺口问道,“甄兄今天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了?”
“几天没见着你,心里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世德说道。
一句话,感动得杜研奇胸口发堵,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一时不听使唤,说不出动听的话来。随手拿过一只小板凳,让世德坐下。
世德向屋里环视一眼,见这屋里甚是简陋,和杜研奇日常的装束,实在联系不到一块儿。屋里没有窗户,只放了一张床,两只板凳,一高一矮,高的上面放了一沓稿笺,靠着电灯,平日杜研奇把它当桌子用,坐着矮凳,在上面写东西。
世德进来时,杜研奇只穿着短裤和衬衣,平日里穿的西装,此时挂在墙上的衣帽钩上,看来平时在家,他是不舍得穿这身衣服的。
世德刚要到床边看看,一不小心,脑袋撞上了天棚,才想起杜研奇租住的,是人家的阁楼。
“我这儿,什么也没有,甄兄将就着坐吧。”杜研奇见世德碰了头,忙劝他坐下,端起暖水瓶,要给世德倒水,不想暖瓶是空的,便干笑一下,又把暖水瓶放下。
“你别忙了,我只是随便来看看。”世德说道,“几天没见着你,放心不下,你这些天在忙什么呐?”
“给《大众日报赶一篇稿子,他们要得太紧,一时忙得不行,就没过去看望哥哥嫂子。”杜研奇指着板凳上的稿子说道。
世德朝那堆稿子看去,上面满是蝌蚪似的行书,随口问道,“不是说,你们这些卖文为生的人,都很富裕吗?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杜研奇眼见在世德面前露了底,知道平时在世德面前把话吹过了头,脸上露出一些不好意思,喃喃道,“甄兄有所不知,这卖文为生,也跟卖唱为生的戏子行当差不多,讲究的是一个名份,侬看卖唱的那些名角大家,站到台上,随便哼哼几声,就有人叫好,能卖出好价钱。
“反观那些名之辈,即便是吼破了嗓子,也人捧场,到头来,只能落得个替人跑龙套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