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妇人开口问话,小柳红心里才有了底,知道自己并没唐突,猜想这老夫人如此冷她,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是疑心她,借拜干亲之机,来攀附她家,贪图她家的钱财;要么是老先生时常在外面沾腥,惹她心烦,如今以为她也是老先生在外面纠缠的女人。
小柳红来不及多思忖,赶紧回话道,“晚辈是上海人,家中几代以开钱庄为业,眼下上海战乱,夫君担心财产遭劫,暂时关了钱庄,举家迁来武汉;日前奴家偶染疾病,承蒙府上老神医妙手回春,一副刀圭圣药,药到病除。
“今日前来,本是要答谢老神医治愈之恩,不想老神医却是一副菩萨心肠,不但不收我分毫报答,反倒为晚辈彻底查清了病因。逃难之际,在外乡遇上这等好心人的帮助,晚辈感激不尽,便有给老夫人叩头、拜老夫人作义母的念头,以表心中敬意,不知老夫人肯与不肯?”
见这年轻女人说话中听,艳而不俗,像是大户人家的女人,老夫人便放下心来,收起一脸的威严,笑着说,“起来吧,只是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又是苦命的人,不知能否承受起夫人这样的干女儿孝敬。”
一听老夫人应允了,小柳红越发把“爹”、“娘”叫得亲性,乐得二老心里甘甜,当下摆开宴席,吃了拜亲的饭。
吃过饭,小柳红要走,老夫人又让仆人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儿绿锦,当作认亲的礼物,送给小柳红。
以后的几天,小柳红几乎天天来看望义父义母,来了,就“爹”、“妈”叫着,真个像亲生女儿一样。每回来了,又不空手,或多或少,总要给义父义母带些小礼物。
忽然,一天上午,小柳红领着老凤昌金店的两个伙计,到了育生堂。小柳红径直把客人带到二楼干爹的妇科诊室里。
那会儿,干爹正坐在那里喝茶。
干爹认识老凤昌来的两个伙计,正要和客人打招呼,干女儿抢着说道,“爹,十月初六,是我妈的六十大寿,我想给我妈买块金字贺牌,却又一时选不中,不知要‘寿’字好呢,还是要‘福’字好?您帮我看看。”
说完,吩咐老凤昌跟来的伙计,打开首饰盒,两块金灿灿的纯金贺牌,就露了出来。
干爹被金光刺得一时睁不开眼,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半睁着眼睛,嘴上却数落起干女儿,“你这孩子,真个胡闹,你妈又不是什么人物,过个生日,要你这么破费?”
“瞧您说的什么话呀?爹!”干女儿耍娇道,“我妈这辈子,能过几个六十大寿呀?再说了,又不是花您的钱,看把您吓的。
“得了,不跟您说啦,您先陪着这俩师傅在这儿喝茶,我带这两样东西到后院,让我妈自个儿挑吧。”说完,干女儿捧起两个首饰盒,下楼到后院去了。
这天早晨,小柳红到老凤昌,选了两个金字贺牌,店家本来是不答应她带回家里挑选的,说是这一个金字,光是纯金,足有一斤半多呢,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出去不方便。
直当小柳红说,自己是育生堂习老板的千金,金店老板才碍着面子,答应由两个伙计陪着,带上两件东西到她家里挑选。
眼见干女儿带着东西去了后院,习老板陪着两个金店的伙计,在楼上喝茶。
习老板好面子,愿显富,见干女儿出手这么阔绰,也不愿把他和干女儿的关系点破,只是一味地劝老凤昌的两个伙计喝茶。
这件事办得挺拖拉,眼见天将晌午,还不见干女儿回来,看老凤昌的两个伙计有些着急,老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喊过一个伙计,让他到后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选件礼物,半天都搞不定。
伙计去了一会儿,急匆匆跑了回来,告诉老先生,“师母说,上午并没见着干女儿呀!”
“怎么?那人不是你的亲女儿?”金店伙计一听说“干女儿”,脸色立马变白,“今天早晨,她到金店说,是你的女儿,我们东家以为是你的亲女儿,怕伤了你的面子,才答应把东西带出来。”
“咳,哪里是我的亲女儿?”老先生说道,“她是我前些日子看过的一个病人,治好了病,偏要和我认干亲,我也没多想,就认她做了干女儿。”
说着,老先生又让药房伙计到后院再去问问,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伙计回来说,“后院侧门里的更夫说,上午见干女儿带着一个男子,从侧门出去了……”
小柳红二人离开育生堂,径直找到一家当铺,把两个金字典当出去,得了六千块大洋,匆匆赶回家里,便轻易不再出门。
秋天里,从外面传来不好的消息,说南京已经失守,日本人在南京屠城,杀了城中几十万市民,眼下正沿江往武汉这边打过来,中央政府已经搬迁到武汉,武汉街上挤满了难民。
过了几日,又传来消息说,武汉也眼看守不住了,中央政府正在迁往重庆。
小柳红听到消息,当即告诉世德,“收拾一下,咱也走吧。”
“到哪儿?”世德问道。
“入川。”小柳红说,“中央政府都要入川了,就是说,武汉一准是守不住了,趁着日本人还没打过来,咱们早点动身,兴许能顺利一些。一旦兵临城下,到了那时,人慌马乱的,恐怕想走都来不及了。”
世德听过,心里也有些发慌,乖顺地带上钱,到码头买船票去了。
到了码头,才知道,码头已经关闭了,江上的大小船只,已被政府征用,正在往四川搬运物资。
从水上入川,已不可能。
“走陆路吧。”回家后,世德跟小柳红说道。
“怎么走?”小柳红问道。
“在码头上,我听说,从武汉向外逃难的人,都取道襄阳,经汉中,走山路进川。咱们又没什么家当,轻手利脚的,跟着大伙儿走,不会太难的。”世德和小柳红商议道。
“那就这样吧,你去雇辆马车,看能不能选些好道儿走,先拉咱们一程,要不,这几千里的山路走下,也够咱们受的,我怕吃不消呢。”小柳红说道。
“行。”世德说,“不过,咱得先到成衣铺,置办一套衣服。”
“为什么?”小柳红问道。
“你想啊,咱们一路上要走几千里的山路,穿着现在这身衣服,哪里像逃难的?倒像是走亲戚,我估摸着,这一路上,咱什么样的人都会遇上,你这身衣服太扎眼。再说,你那高跟鞋,走路也不得劲儿,得换双布鞋才成,走起路来又软又轻便。”世德说道。
“成,走吧。”小柳红说完,起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