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为何而叹呢？”
为何而叹？凤芷容转过脸看向他，却发现司空竹依旧看着前方的宫道，只是淡淡地问了问。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叹，叹这摇摇欲坠的夏商？还是叹自己？她没有回答，继续问道：“看他们的样子过得并不好，你有能力让他们生活条件好一些，为什么只教书呢？”
“太后，人贵在自强。”司空竹半晌缓缓丢出一句话，又继续为她解惑：“他们生活原本不易，及易生成偏执的性子，所以与其相处，不可同情，不可怜悯，让他们知道，在我眼中，他们与我没有分别，都是人；况且今日我若帮了他们，未来失去我的庇护，他们又怎能生活？何所谓强？非攀于树，乃立而为树焉。”
平等，授之以渔而非鱼。凤芷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挑的杏眸是抑制不住的欣赏，她是现代来的，能有这样的思想不奇怪，但司空竹是地地道道的封建王朝的产物，还是权贵世家的多金公子，从小奴仆环绕，竟能生成这样的思想，不可谓不奇特。
“司空公子若是为官，必是夏商之福。”
“太后莫要抬举司空。”司空竹神色未变，毫不动容，“司空心官场，尔虞我诈，万千算计转头空。一旦入仕，司空就再也不是司空了。”
倘若不是自己身份特殊，还和司空竹本身就有点关系，她都想拉着这家伙去喝喝酒对谈人生了。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他有才华，有能力，却心性淡漠，不是要不到，而是已看穿。
“司空公子心性真让人羡慕。”
“太后谬赞了。我虽说不为官，如今也算身置半个官场。”司空竹一拉缰绳，待马车缓缓停下，才继续开口，“这些年都未曾同太后说过，当年若不是夫人救了我娘亲，我早已身死腹中，如今于凤府做知会管事，也是娘亲为了报恩。”
原来还有这一出，凤芷容了然地点点头，白千歌下了马车，即刻命人端来软轿，让她舒适些进去，谁知凤芷容摆摆手，找了根木棍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着，看得李总管那个心惊肉跳啊…
“对了，太后。”刚刚作别的司空竹忽然又唤起走得甚是滑稽的凤某人。
“嗯？什么？”
“您身上的骑装是夫人亲手缝制的，当时未曾告之您。若是她知道射猎之比出事必定担心，您伤好了可否回府看望夫人，以宽慰夫人爱女之心？”司空竹一身浅青衣裳，淡立浅笑，语调柔和婉转，不深不浅。
“那是自然。”
“那便多谢太后娘娘了。司空告辞。”微微俯身，他优雅地转身离去，若来时一般，像一股轻轻的柔和的风。
时光倒退，在不久前，那名男子水蓝色宽袍，纵身离开马车，步步缓行，往碧草之上那极速盛开血红之处走去，含笑的眸底是冰冰冷意。此人目的就是太后，从一开始的一马当先，到之后的崖上，他似乎很有耐心，并不着急杀她，而是在享受，享受她一步步走向死亡，身上的伤一点点加重。
他忽而有些奈地勾唇，他本可以在那一刻一跃而上将他制住，但…他没有动，因着她的执拗，因着他的惊疑，因着他想看看，她的底线，想看看，这个固执的女子，会在哪一刻，松手。结果…她没有，至死…都没有。
他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拽着的右手手心，上边还留有淡淡的浅红印记，一道道，综复杂，却仿若谱出了最美的诗篇，跌落于白玉掌心，有诗人低声吟颂，响起某个时空中，吹落了那些残缺不全，支离破碎的亘古之殇。掌心收拢，姿势在某个瞬间定格成了永恒的画面。
那一刻，她说，不放。
她说，死都不放。
那粘着稠稠血液的发丝，拂过他如玉面颊，一遍又一遍，她的汗水一滴又一滴，雨水般打落在他的脸上，他忽然很生气，气那执拗女子，为何不松手，又似乎更气愤自己，为何在她固执的眼中，依旧不肯出手。天青青，云淡淡，此间往事如风去，时光流水永不回。
凤芷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脑袋混沌之际做得人道主义精神把某人拐了，不然她估计会对着东方某人讲解一下她从小被灌输的马克思主义列宁思想，还有为人民奉献的主义精神。
东方旻抬首，看了看正在休整的士兵，他一身水蓝色的长袍已有破损，却遮不住眉宇间的风华若谷。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有敌人的，有自己人的，原本嫩嫩清清的青叶，混着浓浓红光，黏稠的血液顺着叶子的脉络流淌，整个土地散发着血色特有腥味。他抬脚，似乎在血中走，人上过，却一身干爽，丝毫污渍不沾，看得正在命令士兵包扎的凤泽华都忍不住嫉妒。
“活口？”他行至凤泽华前，挑眉开口。
凤泽华心虚地挪了挪眼，就算眼前这个人是他爹的敌人，他还是把东方旻当做了知己好友，就冲这点凤陆离差点没劈死他。因为他和东方旻相识的时候，这家伙可没有当官的志向。鬼知道他后来干嘛跑来当官，还硬做凤家的死对头，凤泽华因为他在凤家可没少受白眼。
“那个…啥，呃，没了。”
“没了？”东方旻微调调高，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或存活或死去的人。他神色淡然，目光却有如锋利的刀尖，悄声息地略过众人心头，只觉得随时这跳动的心脏会被这目光紧紧栓住，锁在某一个灰暗的角落，然后冰封，从此长久停止下来，再也不会动弹。
“嗯…他们下死手，我们的人也不能为了抓活口而死扛着，这样耗下去对我方没有任何好处，结果拼到底好不容易留了四个活口，全部服毒自杀了。”凤泽华皱了皱眉，奈地指着一旁的四具尸体。
东方旻缓缓扫过一眼，蹲下身去逐个进行了一番检查，随即摇了摇头，站起身。
“对了，东方，妹妹没事吧？”凤泽华想起被马颠入林子的凤芷容，什么心虚都没了，紧张得要死，一伸手就抓住准备往别处去的东方旻。凤泽华是个真汉子，唯一的不足就是妹妹控，因为早年离家，和妹妹不亲，也知道之前她和娘亲在凤府他离开的前几年并不受待见，所以认为她一定是受了许多苦，为此对她更加疼爱，似乎要弥补这么多年的空白。
一旁还有刚刚跑过来的凤陆离，他是第一次找东方旻，问没有任何朝堂干系，不勾心斗角的问题，他坚毅的脸庞此刻有些许沧桑，威利的双眸卸去严压，透露出浓浓的担忧，“东方旻，昔儿如何？”
东方旻有些受宠若惊地挑起眉梢，漆黑的眼底光华流离，波光流转，似皓白雪地上升起的五彩之云，光泽若琉璃，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碍。右腿有伤，我命人送她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