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封月闲跟宋翩跹说起出宫瞧病的事情, 她敏感察觉到，宋翩跹对此并不热衷。</p>
封月闲下意识就为宋翩跹找好了理由——定是这些年都未曾医好，宋翩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p>
但冥冥之中，封月闲觉出一丝违和来，又被她当即否定, 谁不怕死呢？宋翩跹一定也不例外, 尤其是在她大业未成之际。</p>
尽管这么说, 对着宋翩跹波澜不惊的神色，和不置可否的同意，那丝异常和警惕缠在封月闲心底, 挥之不去。</p>
从宋翩跹的角度来说, 这是一项任务，一份工作, 在她完成工作前，工作时间应当是充裕的, 她并不担心。</p>
至于工作完成后……</p>
她可以向快穿局申请, 让封月闲陪同自己去下一个世界。</p>
于她而言，这不是永别，是短暂的分离, 可能只有三五天, 她们又会见面, 以另一种方式和身份。</p>
宋翩跹同意看病，一是因为封月闲的祈愿，二来……</p>
“我有意去祭拜兄长。”</p>
在前往礼王府时, 宋翩跹如此说道，眉眼有些怅惘。</p>
宋裕是个让人敬重的男子，若非在幼时遭遇毒手，当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p>
封月闲微顿，颔首应下。</p>
太子真身未明，不能入皇陵，为让太子入土为安，只好托了个旁人的名头，葬入陶林。</p>
他们外祖家陶家，是上京的百年望族，在上京往北的一处风水宝地中，有家族墓葬群，久而久之，那处便被称作陶林了。</p>
陶林距京中不近不远，动作快的话，还是能在一天之内回到宫中的。</p>
等到了礼王府，她们从角门入，金菱芝的亲信来接她们。</p>
因问诊瞒不过性别，也防止出错漏，宋翩跹是女身前来。</p>
托词也好说，她与太子一母同胞，毒也一样，太子无暇，便使她来了。</p>
在王府角落的无人小院，名医蒙着眼从外头进来，上前诊脉。</p>
整个过程除了金菱芝和她的人，莫说是礼王，连王府管事都不知晓。</p>
“我是信得过我家王爷的，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让他知道了，哪天嘴一瓢说出去了，可不是大罪过么。”金菱芝解释道。</p>
宋翩跹含笑道：“王妃思虑周全。”</p>
金菱芝客气两句，见宋翩跹那白得透明的梨花面，并茶色剔透、清凌凌的一双眼，当真是冰肌玉骨，又透着十分的惹人怜，连她一个女子看着，都不禁心生怜惜。</p>
她眼睛扫到封月闲身上。</p>
害，怪不得自家大侄女那双眼总离不开她小姑子，这般人物，谁不放在心尖尖上注意着。</p>
贵人诊脉，自当避讳，金菱芝在外等候，突然见大侄女的贴身侍婢总瞅自己，欲言又止的。</p>
“饮雪，你这般作态作甚？”</p>
饮雪揪着帕子，止言又欲。</p>
她在宫中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个娘家人，还是跟主子关系极好的“闺中密友”，她真想好好控诉一番主子为爱绿储君的行为，但她又不敢。</p>
她吞吞吐吐道：</p>
“您瞧，我家主子和那位……”她眼往里瞟，“瞧着……瞧着如何？”</p>
金菱芝摇着扇子，啧啧道：</p>
“月闲对贵人当真是，分外上心。”</p>
饮雪眼睛一亮，她就说，果然不止她能看出来，主子毫不掩饰肆意妄为高调的一批，大家都看在眼里了——</p>
“若换做我，说不得比她还要小心哪。”</p>
“？”</p>
“从前只当那娇养的贵人是琉璃人儿，今日见了才知晓，简直是仙露凝成的，再精心伺候着都不为过。”</p>
“……”</p>
饮雪好想反驳，但仔细一想，礼王妃也没说错啊？</p>
金菱芝的语气充满赞叹和认真，说着说着还吩咐嬷嬷：</p>
“前些日子校尉送来的深山老林的药材呢？收拣些最上乘的，给贵人放到马车上去。”</p>
“这……王爷说要泡药酒……”</p>
“没得糟蹋了好东西，给他留点次品便是。”</p>
礼王的家庭地位真的不太行，完美彰显了老夫少妻的相处模式，金菱芝又道：</p>
“尤其是那株老灵芝，它长得这么灵秀，辛辛苦苦长这么大，吸天地精华的，给王爷那糙汉子拿去试手，简直是侮辱了灵芝几十年的努力。”</p>
金菱芝感慨道：</p>
“被这般美人儿吃下去，想必灵芝下锅都开心地咕嘟嘟冒泡。”</p>
“……”</p>
饮雪面无表情，转身走远。</p>
听不下去了。</p>
跟礼王妃比，自家主子从不吹彩虹屁，行为多么含蓄隐忍啊，她该知足才对。</p>
外头气氛轻松快活，但屋里头，民间大夫的脸色却凝重无比。</p>
几个雪鬓霜鬟的老大夫挨个诊脉，还有个被称作小神医的少年模样的大夫，不论是谁，诊完脉后都沉凝不语。</p>
在封月闲的注视下，他们被婢女牵引着，凑到一处，低声交流半晌，最后由最德高望重的老大夫为首，道：</p>
“贵小姐的病……在下无能为力。”</p>
封月闲眸如雾霭沉沉翻滚，声音挟着上位者的威压：</p>
“当真无法？”</p>
“这……”</p>
大夫们支支吾吾，只能翻来覆去的，说些药石罔效的话。</p>
因被蒙着眼，看不到贵人反应，也听不到贵人再言语，只有气氛愈发冷凝，如黑云压城，众人不由屏气慑息，大汗涔涔。</p>
“好了。”</p>
在老大夫觉得自己快立不稳之时，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p>
便如一抔温温泉水，撒到雪霜之上，把这冷滞沉郁的气氛登时融解了大半。</p>
众人下意识松口气，却仍不敢伸手擦汗。</p>
“来人，好生送大夫们出去。”宋翩跹道。</p>
待人都退下，她手拂在封月闲手背，安抚道：</p>
“我的身子骨便是如此，御医都棘手，你不是不知的，莫要着急。”</p>
病了的是宋翩跹，她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让封月闲一阵隐痛。</p>
可同时，另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心里问：为何宋翩跹半点不急，也不失落？</p>
为何？</p>
宋翩跹拍了拍封月闲的手：</p>
“我们出来寻医，就跟撞大运般，若是没碰上，也实属正常。”宋翩跹轻声细语，“时辰不早了，咱们得去下一处了。”</p>
应是因着宋翩跹早便知晓，能治愈的可能性极小罢。</p>
是她的疑心病又犯了。</p>
她该学着多相信宋翩跹才是。</p>
封月闲利落地把那个声音摁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