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家别墅的楼顶、后花园的树丛、道路上呼啦啦飘起大片大片的孔明灯，晃晃悠悠地飘上天，每一只孔明灯下面都悬挂着一条飘带，万数烛火与烟花将夜空晕染得宛如白昼。</p>
在他们的正上空，烟花组成了两颗巨大的爱心，彼此互相靠近，最后融为一体。</p>
白衍怔住。</p>
他重新看向了江湛。</p>
江湛闭上眼睛。</p>
刚才那句逞强嘴硬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p>
他右手下意识捏紧了口袋里的戒指盒。戒指盒中是他这些日子在处理星海集团的麻烦之余认认真真挑选的订婚戒指。</p>
他曾经想象过白衍接到他的订婚戒指之后脸上会有多少惊喜与感动，想象过他们的订婚仪式上要邀请哪些宾客，想象过该用多少股份作为与白衍定亲的礼物，甚至想象过带白衍去祭祀妈妈时介绍白衍的话……</p>
那些让他在疲惫熬夜工作之余依然能带上笑容的美好幻想如今像一记巴掌，狠狠滴抽在了他的脸上。</p>
江湛手指攥得发白，过了好久，才勉强让自己冷静地说了一句话：“我明白了，让你困扰了很抱歉。你先回去吧。”</p>
白衍垂眸站起身：“抱歉，江总。”</p>
江湛低垂着头，听着白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散。</p>
无数烟花散落下来，像一颗颗破碎的心。</p>
……</p>
方秘书进门之后就被老管家迫不及待地拉了过来。方秘书一边关门一边道：“管家您慢些……怎么了？”</p>
老管家愁眉苦脸地道：“江总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了，饭和水都不让送，我快要吓死了。”</p>
方秘书怔了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怎么回事？”</p>
“前天晚上白先生过来和江总一起参加了庆祝会，江总还提前吩咐我们准备了烟花和孔明灯，说要给白先生一个惊喜。”老管家拉着方秘书往楼梯上走，“白先生走之后，江总就把自己关起来了。”</p>
方秘书推测道：“难道江总和白先生吵架了？”</p>
“吵架能这么厉害？”老管家几乎想跺脚，“上次江总这么自闭，还是夫人去世的时候！”</p>
方秘书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用老管家拉扯，主动走到了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恭敬地道：“江总，我是方程。”</p>
里面没有音讯。</p>
方秘书又敲了敲门，“江总，集团开发部和产品部的几个企划合同急需您批复，您在休息吗？”</p>
这次里面传来了江湛略沙哑的声音：“进来吧。”</p>
老管家眼前一亮，推着方秘书一起进了门。</p>
进门之后老管家和方秘书一起吓了一跳。</p>
一贯洁癖严重的江湛坐在书房椅上，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脸色阴沉的可怕，上身的衬衫皱皱巴巴，看起来有几天没有换过。</p>
书桌上摆着一只纯白的方盒，还有一只断成两截的钢笔。</p>
老管家胆战心惊地道：“江总？”</p>
江湛沉默了一会，轻轻揉了揉额头，嗓音略哑：“让他们把企划和合同发过来。”</p>
他抬头看了眼老管家，眼眸微垂，又重新抬起来，“让厨房做些轻食。”</p>
老管家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应声转头去吩咐厨房。</p>
方秘书没动，小心地问：“江总，发生什么事了？”</p>
江湛眼眸深沉不见底：“没什么。”</p>
方秘书有些担忧，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p>
方秘书刚准备告退，就听到江湛又补了一句——“我们有进军香薰行业的企划吗？”</p>
香薰？</p>
方秘书怔了一下：“没有。”</p>
江湛点了点头，语气加重：“拟定一个收购ve的计划。”</p>
方秘书：“……？”</p>
……</p>
方秘书越想越觉得古怪，把江湛吩咐的工作吩咐下去之后，直接去找了一趟白衍。</p>
白衍穿着风盏华的戏服出来和方秘书见了一面。</p>
方秘书首先关心了一下白衍在剧组的生活，之后忍不住道：“白先生，您和江总之间发生了什么吗？”</p>
白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江总怎么了？”</p>
方秘书把江湛自闭一天一夜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遍。</p>
白衍“唔”了一声，低了一下头，轻轻叹口气：“也没什么，我就是让江总体会了一次失恋的感觉。”</p>
方秘书骤然睁大眼睛：“失恋？您和江总……”</p>
“方秘书，江总比较恋爱脑，您应该不是吧。”白衍轻轻摊手，“您觉得我和江总之前像在谈恋爱吗？”</p>
方秘书沉默了下来。</p>
过了一会，方秘书才道：“一开始您和江总之间确实……有些阴差阳错。但恕我直言，最近一阵子，你们之间确实是在向着恋爱的方向走吧？”</p>
白衍收回手，失笑一声：“方秘书果然是江总身边最得力的助手。”</p>
他抬起头，没有否认，“最近一阵子是没错，但有些事情是我们之间的隔阂，早早说清楚远比陷得深了再说会更好。”</p>
方秘书有些无法理解：“那也没有必要闹成这样……”</p>
白衍伸出手掌，一片泛黄的银杏树叶刚巧落在他的掌心。</p>
白衍拈起银杏叶，轻轻嗅了嗅，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对江总确实有些好感，也愿意和江总谈个恋爱……但是结婚完全是另一码事。”</p>
“哦？”</p>
“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白衍甩甩手，让那片银杏叶继续随风飘去，转头看着方秘书，“结婚意味着我要和另一个人建立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我可能、或者说必须要和另一个人分享我的秘密，接纳他进入我的生活……对我来说，这种选择的不可掌控性太高了。”</p>
方秘书沉默了下来。</p>
剧组那边有人在喊白衍，白衍挥挥手，对方秘书道，“我该继续拍戏了，劳烦方秘书代我向江总表达我的歉意，如果有我能够补偿的，我一定在所不辞。”</p>
……</p>
白衍以为和方秘书谈完之后，他和江湛之间就这么结束了。</p>
实际上江湛之后也再也没有给他发来任何消息，包括网络上的格子世界，最后的消息依然停留在数天之前。</p>
白衍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沉默地望着被夜色笼罩的天花板。</p>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几天很有些烦躁。</p>
好像生活中少了什么东西一样，让他总有种难言的失落感。</p>
他这几天的戏份拍到风盏华对男主下阴手，让男主坠落悬崖“死无全尸”，刚好也是一样的心境。</p>
风盏华和容炎、谢霓裳一路上的相知相伴不是假的，三人之间的友谊也让风盏华难得体会到知己的感觉。</p>
只是风盏华有自己的目标，为了他的目标可以牺牲一切，自然也包括两位好友。</p>
但这不妨碍风盏华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失落惋惜。</p>
白衍也是如此。</p>
理智上他知道自己这样处理是对的——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智脑、mega的身份、另一个世界的来历，这些东西他能够瞒得过一般关系的人，但一定瞒不过同床共枕、日日相处的爱人。</p>
何况若是在最放松的家里还要伪装，未免也太累了。</p>
他和江湛并未完全了解过彼此，把筹码都赌在江湛对他的感情上，不是白衍的风格。</p>
——可明知如此，他依然觉得烦躁难耐。</p>
白衍翻了个身，轻轻叹口气。</p>
蓦然，他想起了什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备忘录，稍稍皱眉。</p>
难怪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p>
后天就是江湛母亲的祭日！</p>
他曾经答应过为江湛的母亲写一首歌，这首歌确实也已经写好了，只等着在江湛母亲祭日的时候亲自唱一曲。</p>
只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首歌也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p>
白衍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枕头，转瞬下了决定，心情骤然轻松了不少。</p>
既然他答应过的事，那就不能食言。</p>
……</p>
三号。西山陵园。</p>
当初江湛的母亲自杀身亡后，在施伯商的强烈要求下，妹妹的骨灰没有葬在江家的陵园内，而是在西山陵园单独买下了一块地方。</p>
江湛一身纯黑色的风衣，站在抛光黑墓碑前，望着墓碑上温柔微笑的母亲照片默然不语。</p>
老管家和佣人把祭祀用品摆放好，对墓碑鞠了个躬，默默离开，把时间单独留给了江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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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蹲下来，毫不在意自己的风衣下摆拖拉到地面上，目光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过了好久，才低声开口：“妈，好久不见。”</p>
他停顿了一下，斟了一杯温酒洒在地上，才继续道，“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遇到喜欢的人了。”</p>
江湛唇角轻轻勾了一下，一贯冷肃的脸上泛起一丝温柔，“我以为我已经失去想要和一个人结婚共度一生的能力了，没想到真的还有一个人，让我重新燃起想要组建一个家庭的冲动，想要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主动想成为他的依靠。”</p>
说到这里，江湛的笑容微敛，忽然沉默了下来。</p>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沉地道：“但他不想和我在一起。”</p>
秋风吹过，落叶被清出一片空地，墓碑上的女子笑容依然温婉。</p>
江湛动了动嘴唇，刚想再说什么，忽然目光一凝，抬起了头。</p>
一段悠长、婉转的口琴声遥遥传来，像寄托着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母亲对孩子的思念。</p>
口琴音与秋风落叶的沙沙声互相融合，带起一股难言的萧瑟和悲伤。</p>
然而很快，那种低迷的旋律一转，如同隐藏在落叶之下的种子破土发芽，带来了崭新的期望。</p>
江湛站起身，怔怔地听着这不知名的口琴演奏，伸手轻轻捂住了眼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