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一片死寂。</p>
茭白一点表情都没有，他把防护服的袖子‌大力拽下来，掉头就走。</p>
背后传来戚院长尖刻的声音，“我要是你，都没脸回兰墨府，后院坟场那些全都在看着你……”</p>
茭白脚步不停地出了科研院，他站在停车场，呼吸里是潮闷的空气，五脏六腑像缠了层棉布，湿哒哒沉甸甸，很不舒服。</p>
戚淮打开后座的车门，垂手‌而立，他的耳边响起一声轻语，“戚淮，你身为戚家人，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也认为我自私，只顾自己的爱情有没有污点？”</p>
“你直说。”茭白盯着他。</p>
戚淮下颚骨的流畅线条略绷：“白少尊重董事长的选择，属下尊重白少的选择。”</p>
茭白一时无语，他看着戚以潦为他安排的助手：“你挺有前途。”</p>
戚淮穿西装打领带，肩平又宽，腰窄腿长，满身优质的气息，此时他弯着背，镜片后单薄的眼皮微微掀了掀：“谢白少祝福。”</p>
茭白：“……”</p>
精英助手都是一个味道，戚淮那回答，简直就是陈一铭本铭。</p>
那晚之后，戚院长没再找过茭白。</p>
不论是科研院的研究进度，还是戚以潦的病情变化，茭白都一清二楚，那报告每天准时送到他面前。他的精神稍微好一些就没再躺着修养，躺不住，心里头都是事。</p>
七月的第一场雨来时，茭白去医院看章枕，撞见他的心理医生给他讲故事。</p>
讲的还是儿童绘本。</p>
“白白，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章枕声音里的鼻音很重，满脸单纯的委屈抱怨。</p>
茭白愣住，心理医生悄声跟他说，“病人的情绪年龄处在儿时。”</p>
“那是他的避难所。”心理医生这么告诉茭白。</p>
茭白一走到床边，就被章枕抓住手，扣紧他的左手腕部，神经质地用拇指磨蹭：“白白，白白。”</p>
“在呢。”茭白坐到床上，见他欲言又止，焦虑不安，便主动道，“我没事了，都好了。”</p>
章枕桃花形的眼尾发红，微湿的长密睫毛轻扇：“那你以后还会‌不会‌……”</p>
“不会‌了。”茭白露出明晰的笑脸。他现在只等三个好友自动进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p>
章枕磨蹭他腕部的动作停了停：“真的？”</p>
“真的。”茭白说，“我保证。”</p>
章枕绷着的背部肌肉松了下来，他开始问茭白问题，譬如昨晚几点睡的，今天吃了几碗饭，都有什么菜，全是些生活琐碎。</p>
茭白一一回答，他的左手腕部一直被章枕箍着，箍他的那双手白皙，虎口有很厚的茧子，掌心也有很多，紧紧裹着他。</p>
当初他这手‌腕被岑景末放过血，留下一道口子，他为了掩藏伤处特地穿长袖。</p>
现在章枕做出这举动，显然是知道了。</p>
八成是他在暗室昏迷后，章枕无意间发现的。</p>
茭白陪了章枕许久，直到他睡着。</p>
心理医生在一旁看茭白抽出被病人攥着的手‌，拍拍病人的脊背，她压低声音道：“白少，冒昧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p>
茭白：？</p>
这位姐姐，我大学还没上呢。</p>
“我看得‌出来，你哥的病因是没有安全感，那部分不是指他自身，仅仅只针对你的安危，他总觉得‌你会‌遇险，所以他长时间处在一个神经衰弱，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的心境里。”心理医生说，“如果你过得‌好，他会‌安心，放心。”</p>
茭白挺现实的：“成‌家不代表就能过得‌好吧。”心理医生轻微一噎：“确实。我是想说，他希望能多一个人照顾你，珍惜你，甚至能在他力不从心时，站在你身边，和你共进退。”</p>
“已经有了。”茭白摆弄床头柜上的几个小工艺品，都很有童趣，应该是医生买的，“他知道。”</p>
心理医生脱口而出：“可那个人比你年长很多，身处的环境不太平，自身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更何况你。”</p>
病房里的空气隐约稀薄了不少。</p>
心理医生暗暗懊悔自己的分寸没把握好。她的身边响起一声轻啧，“怎么，你是要我换个对象？”“没有的事。”心理医生干练的纯白上衣里渗出细汗。</p>
“别紧张，”茭白一笑，“即便我远离上流圈，找个普通人过日子，一样不能保证永远顺风顺水，每个层面的人都有每个层面的摧残和磨难，活着就是修行，小孩子都不能无忧无虑，何‌况是负重的成‌年人，有圆也有缺，这才是人生嘛。我想我哥的治疗方案，主要还是要摆正他的心态。”</p>
心理医生呢喃：“是啊。”</p>
“多谢医生这段时间尽心尽力照看我哥。”茭白道了个谢，“等我哥出院了，欢迎医生来兰墨府做客。”</p>
这话‌里没有不正经的打趣成分，只有感激和恰到好处的正式。</p>
心理医生无声感叹。虽说这个年轻人的学历还只是高中，却活得‌通透。</p>
到底是跟一些有名有望的商人打过交道，经历得‌多，心智比同龄人成熟。</p>
――身上挨的口子，可以加速死亡，也能让人重获新生，更加坚强。</p>
送走年轻人，心理医生刷刷手机，她最近没接病人，腾出的时间全用在这了，一对一的治疗。</p>
但愿能有个不错的结果。</p>
心理医生把窗帘拉上，阻绝了夏雨的窥探，她拿起桌上的花瓶，去卫生间换水。</p>
“白白……”</p>
病床上的人发出梦呓，眉心紧蹙，双手‌紧握成拳头，手‌臂爆起青筋。</p>
心理医生把年轻人留下的棒球帽塞进了他怀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