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低着头,脸上脏得分不清肤色，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粗布麻衣，头发打绺,靠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p>
“将军可是觉得这女人可疑？”那士兵问。</p>
战止戈盯着女子的脸,冷声问,“魏景和是你何人？”</p>
他是知道魏景和还有一个小妹已经嫁出去了的,他见过魏家人，尤其知道魏景和长得像他娘，方才这女子头发被吹起的刹那，他看到她的眉眼酷似魏景和。</p>
魏景和有一双狭长明澈的眉眼,温和且深邃,叫人过目不忘。</p>
女子突然被叫住，一直瑟瑟发抖,听了就飞快摇头,一脸恐惧地倒退，“我不认识,别找我,我谁也不认识。”</p>
战止戈见她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脑子不太寻常，想到方才他进入破庙时，里面正发生的不堪入目之事,就以为这女子也遭了罪。</p>
兴许只是相似。</p>
也许，对魏家人来说,更愿意自己的妹妹/女儿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好，而不是沦落到如此境地。</p>
可，若当真是魏景和之妹,就此错过岂不是叫她继续受苦。</p>
“你叫什么名？”战止戈抱着一丝希望问。</p>
“我……我叫大花。”女子畏缩着说。</p>
战止戈：……</p>
听说魏景和的妹妹嫁了个秀才，魏景和那般才华横溢的人应该会给妹妹取个好点的名字吧？</p>
看来真不是了，若是的话，这女子应该在听到他问起魏景和的时候，就表现得很激动才对，毕竟没什么比在乱世中寻到失散的亲人更值得叫人兴奋。</p>
战止戈勒住踢踏着想要前进的马，做最后的确认，“抬起头来，看着我！”</p>
女子狠狠打了个颤，怯怯抬头看着马上凶神恶煞的男人。</p>
“我再问你一遍，可识得魏景和？”战止戈盯着她的脸，不错过她眼里的半丝神采。</p>
话音还没落，女子已经飞快摇头。</p>
战止戈这才真的确定她不是他以为的的人，掉转马头。</p>
“等，等一下……你说的那个人，我，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身后，女子弱弱出声。</p>
战止戈回头，正好捕捉到女子眼里一闪而过的渴望，他直接甩出鞭子把人卷上马，“路上跟你说。”</p>
后面一干将士都傻眼了，更傻眼的还有那些灾民。</p>
那个大花不是臭得连流匪都不愿靠近吗？还毁容了，那个将军是看上她哪点了？</p>
“魏景和，渝州人士，于永宁五十年考中案首，永宁五十二年考中解元，上有一兄，下有一妹，父亲早年走镖落下腿疾，母亲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p>
马蹄声声中，魏清婉像麻袋一样被横着趴在前头，听到这将军把家人都一一说出来了，心里直打寒颤。</p>
这人跟土匪一样，二哥当真是犯到他手里了？</p>
也好，至少知道二哥和爹娘他们都逃过了那场洪水。她听说当日洪水来临，村里十不存一，她想回去找，但夫家急着逃难，让她想去寻一寻的机会都没有。</p>
后来……</p>
魏清婉想到后来发生的事，心里一阵麻木。</p>
“你休想以为抓到我就能威胁我二哥！”她咬牙切齿。</p>
战止戈总算知道为何这女子从一开始就否认了，敢情是把他当成恶人了。是他方才破庙里杀人太凶残？</p>
“我叫战止戈，此次奉旨前来镇压灾民。”</p>
魏清婉震惊抬头，这，这就是人人口中给大家带来生路的战神将军？</p>
她知道战家每一代皆是战神，满门忠烈，断断跟她以为的那种畜生靠不上边。</p>
谁叫他说起魏景和的时候凶神恶煞的，她就以为二哥犯到他手里了，找她是为了逼供。</p>
“将军恕罪，我见过披着将军皮行畜生事的人，所以……”</p>
战止戈脸色一沉，“若你说的是青州那个守将，已经被我斩首示众。”</p>
“是我有眼无珠，将军……呃。”</p>
马的疾行颠得魏清婉无法完整说完话，又瘦得快只剩一把骨头了，马背硌得她生疼。</p>
战止戈也注意到了，实在是他没怎么同姑娘家相处过，当时着急赶路也没想那么多。</p>
他拎住她衣领，将她调转成坐姿，说，“从这里到京城快马加鞭需要两天两夜，魏景和如今是顺义县的县令，顺义县就在京城百里外，你要是受得住，我可带你一路同骑，若受不住，我安排人带你慢慢前行。”</p>
魏清婉已经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给砸懵了，二哥当官了？不是她以为的身不由己。太好了！</p>
“我受得住的，请将军带我一程！”她只想尽快见到家人，什么苦都能吃。</p>
战止戈点头，扬鞭加快速度。</p>
两天两夜，沿途换了几匹马，不停歇奔跑，在第三日巳时，战止戈终于停在一个驿站前。</p>
“这里是顺义县城外的驿站，进去洗漱一番，我会让人前去通知你二哥来接你。”战止戈从驿站里走出来，将整个趴在马上的人抱下来，等她站稳后方策马而去。</p>
他这次是因为边关告急而着急被召回京的，半点都耽搁不得。</p>
魏清婉听到洗漱就已经无地自容了，她身上故意抹上的臭味，战将军就这般闻了两天两夜……</p>
不，不愧是战神将军。</p>
但是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魏清婉喜极而泣，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这丢面什么的都是小事了。</p>
驿丞听大将军说让他招待一个人，还以为是个美娇娘，出来看到魏清婉那模样，还没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的臭味了，这还不够叫人震惊的，最叫他震惊的是那脸上有条长长的疤，分明是毁容了。</p>
这就是个难民啊！</p>
……</p>
衙门里，魏景和正着手思量给难民们分村落户一事，一个衙役匆匆进来把一张纸条递给他。</p>
“大人，这是大将军让人送来的。”</p>
魏景和接过来一看，上面寥寥几字叫他双手颤抖，眼眶发热。</p>
【明允，令妹为兄已替你寻到，暂安置城外驿站】</p>
“大人？”衙役很少见到他们大人这样情绪外露，该不会要出大事了吧？</p>
“本官有事出去一趟，有事通报县丞。”魏景和把纸捏成团，收进掌心里。</p>
“大人可需要小的跟随？”衙役问。</p>
魏景和摆手，“无需。”</p>
往外走了几步，他想起家中时不时念叨小妹的爹娘，停下脚步，“你去大溪村一趟，带本官的父母到城外驿站。”</p>
衙役立即领命而去。</p>
魏景和换下官袍，从厨房取了一个粗粮馒头一个窝窝头，独自一人箭步往城外走，在路过县城刚开的小泥人摊子时，又花两个铜板买了一个。</p>
驿站里，魏清婉洗了两桶水才把自己洗干净，换上驿站的人送来的衣服，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踱步，整颗心剧烈跳动。</p>
“大人，您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面。”驿丞亲自把人迎上来，毕恭毕敬。</p>
魏清婉听到门外声音，站在门里几步远，又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妥，明明恨不得拉开门出去见面，却迟迟迈不动脚。</p>
魏景和挥退驿丞，抬手敲门，“小妹，我是二哥。”</p>
听到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魏清婉眼泪瞬间刷的滑落。</p>
她上前拉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玉树临风的二哥，有些不敢认。</p>
魏景和进来驿站就问过驿丞了，知道小妹是一个人回来的。经过逃难的他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此时看到小妹脸上那道疤，他还是恨得直攥拳头，双目赤红。</p>
“小妹。”他声音喑哑。</p>
“二哥，我终于见到你了！”魏清婉又哭又笑，“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家人了。”</p>
魏景和上前拿出帕子给她擦泪，“无事了，以后有二哥在，没人再欺负得了你。”</p>
魏清婉终是忍不住上前伏在他肩头，放任自己哭出心中的委屈和痛楚。</p>
魏景和抬手轻轻拍她肩膀，听着耳边妹妹痛苦的哭声，难以想象她一个人是如何在乱世中活下来的。</p>
至于她那夫家，他甚至问都不用问就已经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将他妹妹丢下了，或者对他妹妹做了什么。</p>
当初他考中举人后，有许多上门提亲的人，他其实更看好一个地主家的独子，小妹嫁过去可当家做主，倒是小妹先看上了那秀才，那秀才家也算是殷实人家。</p>
他知道对方能看中小妹是因为他的前程，他原本也以为，只要有他在的一日，对方就不敢待小妹不好，哪知天灾来得猝不及防。</p>
魏老太和魏老头相互搀扶着随驿丞上楼，看到自家老二在门里拥着一个女子，心里咯噔一跳。</p>
老二给平安找娘了？</p>
不对，这要是良家女子哪会偷偷摸摸安排在驿站见面，难不成，真找到平安的的娘了？</p>
“老二，你这是……婉婉！”魏老太刚出声就看到伏在他儿子肩头的女子抬起头来，她瞬间崩溃出声。</p>
“婉婉啊，你怎么成这样子了啊？这是遭了多少罪啊！”魏老太上前把闺女抱住，哭着喊着，双手都不敢触碰闺女脸上的疤。</p>
“娘！”魏清婉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再次汹涌滑落，紧紧抱住她娘哭得像是终于找着家的孩子。</p>
魏老头在一旁也激动得湿了浑身颤抖，湿了眼眶，看到闺女的样子，心疼得不行。</p>
“爹，娘，先进屋吧。”魏景和声音沙哑。</p>
“对对，老婆子，先进屋，闺女找到了咱应该高兴。”魏老头擦擦眼角泪光。</p>
“你爹说得没错，咱一家子总算团聚了，是该高兴。”魏老太给闺女擦眼泪。</p>
魏清婉点头，抹去泪，对魏老头喊了声，“爹。”</p>
“诶！”魏老头含泪笑着应了。</p>
魏清婉扶着她娘往屋里走。</p>
在乱世中唯一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寻找家人的信念，她从不担心找到后家人会嫌弃她，因为她娘说过，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更担心的是，她的家人丧生在那场洪水里，叫她不知为何而活。</p>
魏景和从袖袋中拿出馒头和窝窝头递给魏清婉，犹豫着又拿出那个小泥人。</p>
魏清婉看到小泥人彻底破涕为笑，伸手接过来，“二哥这么些年了还是只会送小泥人。”</p>
“二哥如今虽当着官，却没俸禄可领，小妹就再忍受一次吧，待日后二哥给你个小玉人。”</p>
魏景和的话成功让气氛不再悲伤。</p>
“你可别被你二哥骗了，他可不只会送小泥人，是只会送你小泥人。”魏老太拆台。</p>
魏清婉一听，瞬间忘了一切悲伤，欣喜地问，“娘，我有二嫂了？”</p>
魏老太想到当初捡到平安时闺女已经嫁出去，而且为了不声张也没来得及去知会一声，之后更是因为天灾分隔两地。</p>
想到家里的乖孙，她笑着拍拍闺女的手，“这倒没有，倒是你有小侄子了。”</p>
“虎子吗？我记得没错的话，虎子如今应该也六岁了？”魏清婉不懂怎么又说到大哥身上去了。</p>
魏老太已经许久没再提到虎子了，再提到，心里还是沉痛和惋惜。</p>
她把馒头塞给闺女，“这是你哥给你带的，看把你瘦的，先吃着，娘慢慢跟你说。”</p>
魏清婉给她爹娘让了让，见她爹娘当真不吃，就自个吃了。这还是她这几年吃过的最香最好的馒头，跟大将军路上吃的干粮不算。</p>
等她吃完一个馒头，也弄懂了如今家里的状况。</p>
虎子在逃难途中夭折了，大嫂被休了，家里还多了个可爱的小侄子，是二哥的。</p>
听她娘一口一个乖孙，说小侄子有多乖，嘴多甜，她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是怎样的孩子，能叫爹娘一提起来就眉飞色舞，能叫一向清雅好洁的二哥亲自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p>
“娘，您说得我都想快些见到小侄子了。”她笑道。</p>
“成，等你吃完咱就回去。”</p>
“我路上吃就行。”魏清婉把剩下的窝窝头拿上。</p>
魏老太看到比以前利落许多的闺女，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难过。过去，闺女可做不到边吃边走这种事。</p>
……</p>
如今县里已经有拉人的牛车，衙役去接魏家二老就是雇的牛车，车夫知道拉的人县令大人一家，连钱都不要，乐颠颠就去了，这会还等在外头候着。</p>
县令大人可是他们顺义县的再生父母，什么困境到他手里都能解决，要他给县令大人白拉一辈子车他都乐意。</p>
魏清婉这些年一直在南边求存，这还是第一看到北方风光，这时候在南方气候已经变暖，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青草冒芽，北方这边还有着雪刚融化完的痕迹，一眼望去，到处光秃秃的。</p>
大溪村如今也都出来走动了，看看雪化后滋润的土地，展望天暖后尽快春耕，有的闲不住已经开始扛上锄头去翻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