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相十分不安。</p>
但又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安。</p>
“忠靖候当真这么说？”宋相狐疑一问。</p>
宋府小厮道：“方才是麒麟卫登门传了忠靖候的原话, 可大公子今日出门之前，并没有言明是去见忠靖候。”</p>
一个生不出子嗣的儿子，且在朝中并无建树, 若非宋相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他早就不会继续栽培宋勤。</p>
宋相一挥手，“派人出去追踪即可, 不必大惊小怪。”</p>
眼下他正操心旁的事，完全没有想到温泽会对自己儿子做出什么。温泽是光天化日之下将人带走，总不能蠢到直接对宋勤下手。何况这个儿子当真是入不了自己的眼。</p>
宋相自以为是的想着。</p>
眼下还有另外一桩事，才是他真正所在意的。</p>
小厮一离开, 一左眼上有弯刀疤痕的高大男子靠近了宋相, 道：“相爷，宫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皇上命人封锁了轩彩阁，只对外道是淑妃娘娘闭关茹素, 且有黄天佑亲自照料。”</p>
宋相老脸一沉, “黄天佑这个老匹夫不可小觑, 他可医死人活白骨, 一定是他坏了事, 否则皇上岂会半点没有染上？！”</p>
刀疤男子问，“相爷, 眼下该如何是好？”</p>
宋相老谋深算一笑, “传令下去，在明日朝会之前，京城所有人都要知道, 淑妃她染上了瘟疫！”</p>
宫里的消息传不出来, 那他就制造消息。</p>
“是, 相爷！”</p>
刀疤男子刚要退下, 宋相又叫住了他，“对了，传本相的口信去北疆，让龙彪早做准备，皇上想收兵权没那么容易！温家能倒一次，就能再倒第二次！区区一个温泽，还真以为能像他父亲那样！本相既能杀了他爹，也照样能制服他！”</p>
人在高位久了，难免自负，权势令人疯狂，疯狂到了一定境地，便自以为无所不能。</p>
****</p>
次日，朝会。</p>
宋相这次学聪明了，他自己并未带头疏奏。</p>
因着有关淑妃染上瘟疫的噩耗已经满城皆知，大臣们纷纷上书，让皇上摒弃淑妃。</p>
“皇上，淑妃身染瘟疫，一旦在皇宫扩散，恐会危及我大周根基啊皇上！”</p>
“臣以死谏恳请皇上以大局为重！”</p>
“瘟疫自古以来无药可解，淑妃已染病，为保皇宫，恳请皇上烧了轩彩阁！”</p>
前朝时候，曾经有一村庄染了瘟疫，朝廷为保全国，以免瘟疫扩散，遂将村落一把火烧尽，死人和活人皆没有幸免。</p>
在时下，这是杜绝瘟疫扩散的唯一，也是最有效的法子。</p>
况且，瘟疫发生在皇宫，在天家安危与人道之间，人道显得不足挂齿。</p>
大臣们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那就是烧死淑妃，永绝后患！</p>
龙椅上，隔着一层冠冕琉璃珠，帝王的脸色愈发阴沉，如风雨欲来的天际，布满危机与阴厉之色。</p>
宋相很准确的拿捏着时机，到了这一刻，他终于安耐不住，手持象牙笏板出列，广袖挑起，深作揖，“为了大周与百姓，老臣恳请皇上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啊！”</p>
褚彦薄凉的唇微抿。</p>
好一个牺牲小我，成就大我！</p>
褚彦目光望向了大殿内面色肃杀的温泽。</p>
他二人等的就是宋相这句话了。</p>
温泽出列，沉寂了五年的少将军，如今已是锋芒毕露，仿佛随时随地就要爆发出深藏已久的潜力。</p>
“皇上，臣有奏。”</p>
褚彦颔首示意，“温卿，你可直言。”</p>
温泽嗓音醇厚，仿佛是担心宋相一党年老体弱，耳力不足，遂嗓音拔高了好几个度，“皇上，宋家长公子宋勤也已染上瘟疫，臣已命郎中确诊，为免瘟疫扩散，臣已将宋公子单独安置，倘若宋相执意要烧死淑妃娘娘，那臣恳请，也顺带烧了宋公子。”</p>
宋相，“……！！！”</p>
温泽的声音在殿内回荡。</p>
宋相产生了片刻的耳鸣，“你、你休得胡说！”</p>
温泽又道：“皇上，此事千真万确，臣可宣郎中上殿作证。”</p>
宋相的双腿顿时发软，再一联想到宋勤是被温泽带走的，他立刻气血翻涌，差一点就在大殿失态。</p>
这时，帝王的声音缓缓响起，“宋相，你还觉得，直接烧了患者才是抑制瘟疫的最好法子么？”</p>
众位大臣算是看明白了。</p>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p>
终究还是皇上赢了！</p>
方才还扬言要烧死淑妃的大臣们，瞬间意识到他们方才不过只是被宋相当做了棋子！</p>
皇上……应该不会记仇吧？！众人两股颤颤……</p>
宋相腿一软，双膝重重磕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勉强的继续□□着，“老臣……老臣不敢！”</p>
****</p>
礼官唱礼退朝，文武百官列队而出。</p>
宋相叫住了温泽，“侯爷请留步。”</p>
温泽站在汉白玉石阶上，望着不远处的莲花庭中，侧过身子，冷冷问道：“相爷有何事？”</p>
宋相走上前，凭借权臣的威严稳住了心态，否则他真会揪着温泽衣襟，斥责他为人卑鄙。</p>
“侯爷，犬子彼时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侯爷莫怪，不知……侯爷可否将犬子送还？”宋相已经太多年没有对人如此卑躬屈膝，因为强忍着盛怒，表情狰狞。</p>
相反的，温泽却是一派淡然，只是这份淡然之中也透着锋芒与阴狠。</p>
“丞相，瘟疫之事非同小可，一旦令公子的病情扩散，整个京城都会陷入重重危机，为了大周与百姓，还望丞相牺牲小我，成就大我！”</p>
宋相顿时噎住。</p>
温泽这是在拿他的话，打他的脸。</p>
温泽忽的靠近了一步，冷笑了一声，不再做任何伪装，“丞相，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而现在，宋家的报应来了。”</p>
丢下一句，温泽唇角扬起，笑意不可谓不嚣张，这便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p>
宋相如同行尸走肉，不知不觉走到了宫外，相府小厮上前相迎，忽的，宋家血液上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p>
“相爷！相爷您没事吧？！”小厮急唤。</p>
宋相抬袖抹了把唇角血渍，没有答话，跌跌撞撞爬上了马车，视死捍卫尊严。</p>
****</p>
得知宋相在宫外吐血，褚彦心头的郁结总算是有了一丝好转。</p>
行至轩彩阁外徘徊良久，褚彦还是打算进去看看。</p>
他是天子，必得天佑。</p>
他的帝王气数旺盛，瘟疫理应奈何不了他。</p>
刚要迈步，李忠噗通跪地，一把抱住了帝王大腿，“皇上呐！不能啊！您不能进去！”</p>
李忠心有余悸。</p>
幸亏他提前就有预感，皇上果然放不下淑妃娘娘。</p>
褚彦心头的念想一起，就很难打消，“放开！”</p>
李忠抱得死紧，“老奴不放！老奴知皇上忧心淑妃娘娘，但以老奴之见，残害淑妃娘娘之人，最终目的恐怕是冲着皇上，皇上若真是着了道，谁给淑妃娘娘报仇呢！”</p>
褚彦抬手掐了掐眉心。</p>
他在做什么？</p>
为了去见娇娇，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想了？！</p>
他不仅仅是褚彦，还是大周帝王，将来不久之后迟早要称霸天下的男人，可他却想与红颜一道共赴黄泉去了。</p>
褚彦陷入一刻的沉思，“……”</p>
他真的对娇娇用情至深了……</p>
默了默，褚彦沉声吩咐，嗓音悲切，“来人，取一根笛子过来。”</p>
他年少时也曾钻研过音律，一早就想给娇娇吹奏一曲，但碍于帝王的颜面与威望，从未实施过。</p>
来日方长纯属无稽之谈。</p>
世事难料，无人能保证所谓的来日方长。</p>
帝王懊恼自己前几日对温舒宜的冷漠，便在轩彩阁外吹了一曲，他以为，凭着自己与娇娇的深情，娇娇即便昏迷不醒，也必然能听见他的笛声，且一定能明白他的一腔深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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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毕，帝王才恋恋不舍的离开。</p>
这厢，徐嬷嬷忙给温舒宜掖了掖被角，见温舒宜秀眉微蹙，不免忧心。</p>
娘娘这几日都是昏昏沉沉，时好时坏，方才好不容易睡安稳，皇上这真是……</p>
哎哟，叫人一言难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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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过了两日。</p>
轩彩阁已被围困的水泄不通，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p>
故此，皇宫还算安全。</p>
但褚彦不得不考虑整个京城的安危，于是叫来了温泽问话。</p>
得知宋勤不会死，甚至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帝王陷入了强烈的纠结之中，“温卿，瘟疫之事不可小觑，既然瘟疫是从宋家传出来的，那宋勤必然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你眼下执掌麒麟卫，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也不要辜负了傅大人的委托。”</p>
温泽，“……”</p>
皇上的意思，是他的想的那个意思么？！</p>
“是！臣领旨！”</p>
温泽离宫后，直接吩咐了手底下人，“宋公子那边可以停药了。”</p>
迎面吹着初春寒风，温泽一步步迈在青石铺制而成的冗长夹道上。</p>
他忽的勾唇一笑。</p>
亏得皇上提醒了他。</p>
他没有必要与恶魔谈人性。</p>
他不是菩萨，没有宽恕一切的宽大心胸。</p>
有仇必报，有怨报怨，如此才不枉此生，也对不起父亲与母亲的在天之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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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十分，一众护院骑马在城中疾驰，最终停在了麒麟卫大门外。</p>
“来者何人？朝廷重地，闲他人等，不得擅闯！”麒麟卫堵在了大门口。</p>
宋府的人已经在整个京城地毯式搜罗了两日，日夜不停的侦查后，这才笃定宋勤理应就被困在麒麟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