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宋勤的衣冠冢已下葬。</p>
宋相早就命人撤去了灵堂和丧幡。</p>
痛失爱子固然让他悲切万分,但同时,宋勤也是他毕生的耻辱!一想到宋勤, 丞相就觉颜面无存,遂将内心悲愤藏起,尽数化作对温家的痛恨。</p>
“温蘅, 你都死了这么些年了,如今你的儿子竟杀了我的儿子,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啊?!”宋相双眸充血, 站在庭院中, 仰望天际, 像是在冲着谁说话。</p>
宋相情绪不稳, 悔恨不已。</p>
但他并非是为了自己曾经的行径懊悔,而是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赶尽杀绝!</p>
果然, 古人诚不欺他。</p>
既是要灭门, 那便一个都不能留!</p>
谁能想到, 彼时温家兄妹二人,一个是残废,另一个不过是稚龄女娃, 几年过后却是成了帝王跟前的大红人!</p>
独眼刀疤男子走上前, 道:“相爷,晋王爷请来了。”</p>
宋相以最快的速度收敛了神色。</p>
这个晋王也是不识相的, 宋家愿意全力辅佐他, 他却是推三阻四。但宋相知道,晋王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若不反, 只有死路一条。</p>
“请王爷去议事厅, 是时候让他参与了。”晋王不想干涉,宋相就拉着他参与。</p>
其实,即便晋王是宋相的嫡亲外甥,这份亲情也薄凉如水。</p>
宋相真正看重的是晋王身上的先帝血脉。</p>
不多时,晋王被人领到相府议事大堂,宋相一袭宝蓝色锦缎绣金线祥云纹袍服,还是一惯权柄在握的模样。</p>
晋王扫了一眼,他倒是认出了几人,有朝廷官员,也有几张生面孔。</p>
众人起身行礼,“给王爷请安。”</p>
晋王颔首点头示意,众人再度落座。</p>
晋王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他沉默敛言,年轻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已将所有心思掩藏。</p>
“相爷,皇上突然下旨给温泽赐婚着实蹊跷啊。”</p>
“是啊,按理说皇上八成会将西南王府的小郡主许给温泽,可……怎会是荆州王家?”</p>
“荆州王家不过就是岐黄世家,与忠靖候府的门第相比,着实是不甚匹配。”</p>
“此事必定有妖啊,丞相,王家那边一定有问题!”</p>
宋相拧眉,闻言后抬手捋了捋山羊须。</p>
讲道理,温家没有与西南王府顺利结亲,这对他而言本是一桩大好事。但温泽的婚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老谋深算如他,看什么都觉得是个阴谋。</p>
“来人,立刻着手连夜赶去荆州,本相倒要看看,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宋相以为,婚是皇上赐的,一定也是皇上在算计着什么。</p>
这场议事,晋王从头到尾都不曾说什么。</p>
他能露面,宋相已是满足。</p>
毕竟,宋相对晋王的期许,并不是盼着他成为像褚彦一样的枭雄霸者,那样不仅不好掌控,还容易被他反噬了。</p>
而晋王也正如宋相所期待的一样,全程不曾有自己的任何见地,只是作为一个参与者,走了一个过场。</p>
但对晋王中庸无能的表现,宋相很满意,宋相一党亦是满意。</p>
****</p>
离开相府,晋王的马车在长安街绕了两圈,他独自一人从长安街下了马车,随后骑马到了忠靖候府大门外。</p>
晋王是常客,递了鱼牌后,小厮就将他引入内,“王爷请稍后,小的这就去通报侯爷。”</p>
暮色茫茫,空气里弥漫着酒肉菜香,眼看着就要到元宵了。</p>
晋王如今虽贵为天潢贵胄,却无时不刻都在体验着从未有过的孤寂,如果有的选择,他当真不想当什么原太子。</p>
几个面生的婢女端了热茶点心上来,晋王扫视一周,如今的温家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钟鸣鼎食之时。</p>
这时,温泽大步走来,步履带风,他的步子有些急。</p>
超乎往常的急。</p>
晋王正纳闷,又见傅生从不远处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垂头理着衣襟,模样扭扭捏捏。</p>
晋王,“……”</p>
温泽走近,清了清嗓门,“王爷怎么来了?你若有事大可先告知一声,我也能命人备上酒馈。”</p>
眼下正当过年,只要串门,就能吃上一顿酒。</p>
晋王的目光落在了温泽身上,察觉到他呼吸不稳,又见傅生走近时,这厮白玉一样的面颊染上了一层潮红,细一闻,他二人身上皆有龙涎香的气味。</p>
晋王面无表情,并未揭穿。</p>
内心一阵惊涛骇浪,虽是早就察觉到傅生对温泽“意图不轨”,但他从未想过温泽有朝一日也会共沉沦。</p>
晋王自问,他不会以貌取人。</p>
既然将温泽视作好友,那在他心里便是一辈子的挚友。</p>
婢女端了一坛子陈年的老花雕上来,三人开坛饮酒,席间无人开口说话,气氛诡异。</p>
酒过三旬,晋王起身告辞,他面容清瘦萧索,有种难言的无奈,面对温泽与傅生,像是忽然想开了什么,呵笑一声,“丞相已派人去了荆州王家细查,我并不知其中任何原委,今日特来告之,是望阿泽有所准备。”</p>
温泽与傅生二人对视了一眼。</p>
温泽亲自送晋王出府门,拱手致谢,“多谢王爷。”</p>
晋王在温府大门外驻足,侧过身来,发自肺腑的笑了笑,“恭贺阿泽大婚。”</p>
丢下一句,他迈下石阶,跨上马背,朝着巷子外扬长而去。</p>
温泽目送了晋王离开,一转身就看见傅生倚在了朱门上,“阿泽,这是舍不下晋王爷?”</p>
温泽,“……”</p>
两人再度入府,温泽低喝,“今后莫要胡说八道。”</p>
傅生翻了个白眼,“嫁你的人是荆州王家嫡女,又不是我,阿泽凭甚管我?”</p>
“你……”温泽知道傅生是故意为之,都快被他气笑了,“阿生,再过一阵子,我就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夫纲!”</p>
傅生打不过温泽,在榻上更是不及他,一想到不久之前还被温泽摁着折腾,傅生望了望天,“阿泽,我要是悔了,你会放过我么?娘娘的法子是让你我二人皆有反悔的机会,届时我又重新做回傅家世子爷,而你也能再娶。”</p>
温泽浓郁的剑眉紧蹙。</p>
他得入宫再见妹妹一次。</p>
傅生读懂了他的心思,“阿泽,娘娘到底是怎么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她怎么好像一切皆知?对了,娘娘那日还说,倘若我离开京城,一定会死,而你也会疯。难道你发疯是因为失去了我?莫非阿泽你已对我情根深种?”</p>
傅生陷入自己的浮想联翩不可自拔。</p>
温泽无话可说。</p>
“随你怎么想!”</p>
“阿泽,你果然心悦于我!莫非……你早就已垂.涎我?!”</p>
“……闭嘴!”</p>
****</p>
温泽被领到轩彩阁时,温舒宜已在花厅煮好茶。</p>
温泽看着石案上摆着的两只茶盏,眉头拧的更深,“娘娘知道臣今日会入宫?”</p>
温舒宜今日着一身绣茜草红紫玉兰玉兰色纱缎宫装,发髻上用了金凤垂珠步摇,妆容浅淡,但清媚之色已是难遮难掩,她明媚一笑,反问,“难道阿兄不想见到我?”</p>
温泽了愣住,有那么一瞬,他好像也又瞧见了娘亲。</p>
娘亲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兵法造诣甚至在父亲之上。当初放眼京城,除却母亲之外,还敢兀自退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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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有话就坐下说吧。”温舒宜道。</p>
温泽内心有太多的疑惑,他在温舒宜对面坐下,目光直接落在妹妹脸上,“娘娘,宋相已留意到了荆州王家,那边……当真安排好了?”</p>
他知道妹妹聪明,但妹妹毕竟年纪尚小,自从出生起就从未离开过京城。</p>
温泽暂时不知温舒宜的势力到底有多大了,他以为在妹妹不过是在皇上跟前受宠,要想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没有三年五载是不成的。</p>
温舒宜一边饮茶,一边吃着牛乳片,仿佛还像幼时一样,是个贪零嘴的小姑娘。</p>
外表清纯无害。</p>
“呵呵呵……”</p>
她呵呵笑了起来,纯真到了极致。</p>
便是这样的纯真,更是让温泽觉得毛骨悚然。</p>
“娘娘?”</p>
温舒宜对上温泽吃惊的目光,道:“黄太医曾经游历在外,与王家老爷子是拜把子的生死之交,我想和荆州王家联系上,并不是难事。再者,王家近日出了一桩大事,王家嫡女与情郎私奔,王家为掩丑事,只能将此事压了下去,如今送上门的好机会,王家不会不答应。”</p>
“等到阿兄成婚的当日,王家会让婢女假扮新娘子,反正蒙着盖头无人瞧见,真正和阿兄入洞房的人是傅姐姐。”</p>
“等到阿兄与傅姐姐情义不在时,随时可以结束。届时对外宣称王氏暴毙即可。”</p>
温泽薄唇紧抿。</p>
这桩婚事他不反对,毕竟……他内心深处很清楚,他想和傅生有一个结果。</p>
而妹妹的做法,是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p>
温泽又说,“承恩伯府表面上并无大过,不过承恩伯为人狠辣浪.荡,倒是可以拿出来做文章。”</p>
温舒宜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阿兄继续查,我要的不是承恩伯府仅仅被弹劾一遭,我要的是让白家彻底覆灭!”</p>
一言至此,美人眼神一冷,“阿兄,你我明知白家有罪。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兄可别忘了这五年咱们温家遭了多少莫须有的罪名。”</p>
温泽一僵,“……娘娘的意思是……制造罪证?”</p>
温泽也恨仇家,但他有他自己的方式,更重要的是,一旦哪天真相被捅破,对温家没有一点好处。</p>
温舒宜只是笑笑,并未言明。</p>
温泽当即表态,“娘娘放心,臣一定会找出白家罪证!但在那之前,臣恳请娘娘莫要轻举妄动!”</p>
“呵呵呵……”</p>
温舒宜又笑出声来,“阿兄真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