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考量,“新人派”父辈权力功勋排位应该如此:先、狐、赵、栾、胥。抛开先克年幼不说,狐、赵两家的长子均可入围“六卿”。梁益耳没有提狐氏和赵氏,只说先氏,正好为襄公拒绝任用“新人派”找到借口。因为先氏不行,狐、赵靠后,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对他们不予考虑。甚至从此不再任用“新人派”的任何一家也是情理之中。
“言之有理。”襄公很庆幸,终于找到个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新人派”。他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先祖献公,开疆拓土,锐意改革。一番雄才大略得以施展,多赖贤臣良将生死相搏。今日国运昌隆,称霸诸侯,万不可忘先人之功啊。”襄公所说以及他此时的表情足以说明,此事已尘埃落定。
梁益耳接收到襄公发出的信号,他笑容满面,“贤臣良将,也需借助君主的慧眼辨识,才能各尽其才啊。”梁益耳的使命已经完成,尽情愉悦,语气轻快起来,“天佑晋国,历经纷乱,终于步入正轨。五战威震诸侯,全赖君主英明神武。身处国势昌盛之世,臣与有荣焉。”正事已了,顺便说几句奉承话,也是身为朝臣的必修课。
梁益耳的几句话把襄公吹捧得很舒服。君臣二人心照不宣。接着,两人又天南地北的闲聊几句,甚至还笑起来。最后,梁益耳劝慰襄公,要保重身体,勿太过劳心,之后就告辞。
未来,将来举行一场盛大的阅兵。检阅军队后,襄公便要当着众卿大夫和军士的面,正式宣布新的“六卿”名单。
距离阅兵还早,“三军六卿”改制的名单已在朝野上下疯传。具体排位还不清楚,但是大意已经明确。“老臣派”得到重用,“新人派”则全部被弃。
“骑墙派”为站对阵营,高官厚禄唾手可得欢呼雀跃。“老臣派”终偿所愿,大感欣慰。眼看就要光复祖先的显名荣耀,他们中的核心人物甚至已经开始着手谋划未来,誓要干出一番大事业。
“新人派”输了个精光。从一开始没有任何动静,到还未出手大势已去。他们错失良机,败局已定——这是先克的第一感觉。
遵循赵盾的命令,他乖乖呆在家。每日练剑弄枪,积压在胸口的彷徨不安却未见消减。就在刚刚,听到消息说名单已出,他们全部出局。他烦闷低落难耐,正要赶往赵府,家人却通报,赵盾已到。他整理衣衫,大步往正堂而去。
赵盾携带许多珍贵补品,正吩咐随从搬进来。先家两位夫人感激不尽,默默流泪,嘴上连声道谢:“先家祖上积德,赵家的照顾抚恤,永世都难以忘怀。”先克对赵盾行礼,二人相互问候。两位夫人以安排礼物为由退出正堂。
先克对赵盾使个眼色,赵盾点头,二人一同去往里屋。
“赵叔叔,据说名单已定,君主要重用“老臣派”。这可如何是好?”接到消息后,先克简直如坐针毡。
“克儿不必惊慌。”赵盾仍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既知君主心意,便可对症下药。”如果说“老臣派”先发制人取胜的话,“新臣派”要做的就是后发制人。打蛇打七寸,要让他们措手不及,永难翻身。
“此话怎讲?”如今已是火烧燃眉,怎能不急?赵叔叔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先克实在难以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
“君主心意国人皆知,只等检阅军队后,便要昭告天下。”赵盾缓缓抿了口茶,说道:“我们的致命一击,就要在检阅军队那日发动。”
“老臣派”认为大局已定,必定疏于防范。他们偏偏要抓住最不可能的间隙做绝地反击。三军将士大多曾在“新人派”父辈麾下服役。有他们见证,必定能让君主重新考量。再怎么样,“新人派”也要占据“六卿”的一两个席位,绝不能让“老臣派”占尽上风。
“检阅那日?”先克有点懵,他立刻想到了什么,“不会是要军队……”
“不可胡说。”赵盾猜到先克想说什么。他赵盾绝对不会做犯上忤逆之事。身为执政大夫的继承人,父亲多年的教诲他绝不敢忘。“绝对不是你所想的大逆不道之事。我们只是以事实为据,三军将士不过见证而已。”
“克儿失言。”先克恨自己毛毛躁躁,可是又急着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扭转乾坤的良方。“克儿愚钝,还请赵叔叔明示。”
赵盾一把拉过先克,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好一会。先克时而点点头,时而又充满疑问的抬头看他。终于说清楚了,赵盾才离开先府。
此时,阳处父正在温地返回绛都的途中。他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
晋国政坛损兵折将,“老臣派”已经急不可耐要上位。“新人派”偏偏弱的弱,小的小,形势眼看就要大变。为此,他曾与赵盾有过讨论。赵盾的意思是,等对方先出牌,他们再予以还击。还未等局势明朗,在这节骨眼上,他却被派到温地。职责在身,他不得不离开绛都。
刚到温地,就接到赵盾的飞鸽传书。说是国君主意已定,“老臣派”被重用势成定局。请他务必在阅兵大会之前赶回绛都。具体的应对策略,信中没有细说,只说要当面商议。
接到信后,阳处父的心更是七上八下,整个人坐立不安。“老臣派”一旦得势,不要说他小小的阳处父,就是先家、狐家、赵家,今后都是俯首帖耳的命。
身在权力漩涡,阳处父非常清楚其间的利害得失。得势者,鸡犬升天。失势者,好的退出权力中心,做名普通官吏。不好的,翻旧帐清算,后果不堪设想。
凭借赵衰举荐,他历仕两朝。他一介平民,出身寒微。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没有赵家这棵大树,实在难以想象,当初那个落魄书生如今是何模样?
从感情上来说,他感恩图报,想要为赵家继承人的上位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毕竟,他曾身为君主太傅,对君主的性格十分了解,行事风格也摸得透彻,自信能说得上几句话。
从个人利益上来说,他身上自带赵氏家臣的烙印。他与“新人派”是一荣俱荣,一损皆损。他不可能半途改换门庭,形势和感情都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他必定要为“新人派”,也是为自己的利益抗争到底。
另一边,赵氏的另一名得力干将——臾骈,正与赵盾一派闲适的闲话家常。吃着赵府新进疱人炮制的藕尖,臾骈发出啧啧称赞。
“府上真是人才济济啊。”臾骈吃得好不尽兴。他抬起头,抹净了嘴,称赞道:“这藕尖,酸辣适中,爽脆入味,回味无穷。了不起,了不起。”说着,还意犹未尽,又夹了几块。
“臾将军过奖。”战场上智计百出的臾将军,与眼前这只馋猫竟是一人?说来简直让人难以想象。画面一出,赵盾不禁失笑,“改日我让他们做上几坛送到贵府,让臾将军吃个饱。”
“少爷盛情,却之不恭,在下就不客气了。”赵衰走后,赵盾成为赵府当家,赵府上下已经改口叫他老爷。可是臾骈毕竟长他几岁,又是赵衰属下,所以还是称他少爷或少主。
聊完闲话,是时候转入正题了。赵盾说道:“臾将军,依我上次所说,不知你以为如何?”先克找赵盾过后不久,赵盾就对臾骈谈起,想要借他之力助“新人派”谋求“六卿”席位。
“少主所言,的确不失为釜底抽薪之策。”因为当时形势不明朗,赵盾只跟臾骈说了大概方向,并未明确到细节。所以臾骈也没深入想过具体如何应对。可是,昨天他收到消息,“老臣派”优势占尽。他不确定还有必要这样做吗?“如若君主不改变决定,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我们最后最重要的机会,容不得我们再犹疑不决。”自“新人派”的父辈接连去世之后,各种谣言就满天飞,君主想要平衡利益的说法更是甚嚣尘上。
赵盾之所以不主动出击,一是怕引起襄公反感,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麻痹对方。他要让所有人以为他们听天由命,最后再奋力一搏。对弱势一方来说,出其不意往往能赢得生机。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竭尽全力。”臾骈深受赵衰之恩,赵氏有求,他自然要投桃报李,尽力帮助赵盾。赵盾从翟国回到绛都,正是臾骈与赵家往来密切之时。臾骈对赵盾可说是相当了解。
赵盾有同龄人难得的稳重,他内敛深沉,有时甚至有点忧郁。这是他与其父的相似之处。不同之处在于,赵衰亲和敦厚,赵盾总是刻意与人保持相当距离,不苟言笑。但是,这些都不影响臾骈对这位少主的评价:胸有大志,他日必有所作为。
除了感恩赵衰的知遇之恩,还有对赵盾的认同欣赏。臾骈自愿坚定的选择站在赵盾一边,与赵家共进退,为赵盾争夺“六卿”之位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