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夫初来乍到,牛刀小试便才华尽显,将来定能为君主分忧立功。”士会直视魏寿余,大声夸赞道。
“君主过誉,士将军过奖。”魏寿余向秦康公和士会分别行礼致谢。也不理会士会语气中若有若无的影射,自顾自又说了起来:“在下乃一介武夫。流亡异国,骨肉分离。幸得君主不弃,将我收留。便是粉身碎骨报效君主也在所不惜,何敢轻言立功?”话音落地,魏寿余便对着秦康公跪下,低头不语。
“哎,魏大夫快起来,快起来。”秦康公示意左右大臣将魏寿余扶起,“既然已到我国,就安心留下发挥己长,寡人自然不会亏待你。你一片赤诚,寡人全然知晓。不必过虑,放开手脚便是。”
“士将军果真是士将军,才一出口,一句话就把远道而来的魏大夫吓成这样。”秦康公半开玩笑,摇着头调侃士会。
“实在是罪过。士某面目可怖,又兼言语轻浮。”士会朝魏寿余拱拱手,“魏大夫大人有大量,还请多多包涵。”
“久闻士将军盛名,今日亲自得见,实在三生有幸。士将军气势不凡,还快人快语,爽朗直白,是位难得的性情中人。是魏某器量狭小,还请士将军见谅。”魏寿余与士会眼神交汇,满眼诚挚。
“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如能并肩作战,为我国建功立业,何愁大业不成?”秦康公感慨道:“赵盾啊赵盾,是你亲手将人送来,晋材秦用,天助我也!你失了人心不算,还来助我威风,看你作威作福到几时!”
秦康公说完,士会点头附和,魏寿余的反应则大不同。听到“赵盾”二字时,已是两眼圆瞪,眼眶似要迸裂。似乎仇人就在眼前,欲要撕裂对方似的。他拳头紧握,青筋暴发,嘴唇紧闭。
可是转念一想,却是有心无力。只得慢慢松了拳头,颓然的耷拉下脑袋。情绪高低转换太大,胸口也随之起伏。悲愤累积到顶点,眼眶畜满泪水。碍于场合,只得用尽全力,猛然仰起头,将泪水紧紧锁住,不让一颗掉下来。
这不是两位来自晋国的大夫的第一次会面,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面交流。士会隐约觉得,那日宴会上魏寿余的眼神神态,似乎是想向他传递某种信号。这一次,这个急于献媚秦国君主的流亡之人,让他鄙夷的同时,却又生出几分同情。似乎他的遭遇是真的,他对赵盾的切齿痛恨也不像做戏。
这个魏寿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的预感错了?自认为世事皆洞察的士会,第一次感到了迷惘。
晋国绛都。
最近,太傅又旧事重提。说君主读书甚少用心,一心玩乐。这就算了,行为举止惊世骇俗,实在到了再不规劝迟早要闯大祸的地步。
君主不爱读书,早前都有提过。赵盾也曾出面干预过。后来听说有了改善,也就放了心。孩童顽劣,长大懂事自然就会好了。这次他也没有在意,以为太傅是太过紧张,喜欢老调重弹。谁知太傅来过几次,一问才知事情的严重。
“上元节时,举国欢庆,特设宴席,君主坐城楼上与百姓同乐。不知谁出的馊主意,给君主拿来弹弓,往人群弹射。人群四处逃窜,有人被射中,血流满面。君主却鼓掌哈哈大笑,成何体统?”说完,太傅一边摇头,一边长吁短叹。
“兴许只是少年贪玩,太傅先消消气。”赵盾命人给太傅端来一杯茶,问道:“侍候君主的都是些什么人?为何不及时约束?”
“大将军有所不知,”太傅喝了口茶润润喉,“从前君主身边的侍从,都是严谨行事,恪尽职守的。可是呀,忠言逆耳,都不受待见,陆续都被撤走了。只剩下……”
“难道只剩下屠岸贾之流?”赵盾单刀直入。
“正是。”既然赵盾不避讳,太傅的胆子也大起来。“变着法子琢磨各种花样让君主开心。君主年幼,爱玩耍是天性,斗鸡走狗无伤大雅也就算了。可是,他们现在尽教君主玩些整蛊人的游戏,野蛮暴戾。为君之礼弃置不顾,长此以往,恐怕对君主成长不利啊。”
“太傅的担忧我明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君主正是心性未定之时,需要贤良在侧督促约束,将来方可担起大任。”赵盾对太傅所说,深以为然。“如今是墨者已经盘踞,如若强要拔除,恐怕影响太大,引起君主反弹。少年心性叛逆,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大将军言之有理,”太傅低头略微沉吟道:“那该如何是好?”
“多进朱者。朱深则黑退,此消彼长。日深月久,潜移默化,君主的心性自然慢慢移正,成效可期。”此时的赵盾已非从前可比。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再将自己陷入不利。他处事更圆滑,也更克制。甚至有时太过小心谨慎,尤其是关于君主的事情。
毕竟,当初立君主之事,朝野议论太多。得罪了秦国,如今还后患未绝。他不想干预得太明显,否则又会激起朝中有心人的暗涌。况且,眼下有比这更急迫的问题等着他处理。
“可是,如若不能屏退墨者,朱者恐怕很难进啊。”太傅满腹疑问,“不如将墨者暂时调离,君主见得少了,慢慢就会习惯朱者。经朱者日渐浸染,才好扶往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