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可是觉着，司徒这个官位攀不得你？”父亲忽然开口道。</p>
我见父亲说了话，便朝着众卿行小礼，转身走回到父亲身边。</p>
淳于司徒诚惶诚恐地俯身上前道：“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不过是忧心陈国的安危而已。”</p>
“淳于家三世功勋，辅陈国内政，可怜淳于宴德行忠义之人，却生了你这样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父亲怒拍桌案而道。</p>
淳于司徒吓得连忙俯身而跪道：“老臣只是忧心战火袭来，国人受苦啊，国君可见息国与蔡国二国的百姓，现如今都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啊。”</p>
“孤与孤的百姓共同进退，既然你这般舍不下自己家中的老小，便归回原籍，去家中养老吧，司徒这个位置，孤另谋他贤。”父亲大口地喘着气，以手抵着心窝之处。</p>
我想着父亲应当是被淳于司徒给逼急了，所以才不顾淳于家三世功勋卓著，将淳于皮给赶走了。</p>
虽然淳于皮这个人是个见利忘义的，不过好在对待公事之时，还是颇有鞠躬尽瘁之势。</p>
尤其是随着仲忧一同，实施摊丁法，游走陈国，去丈量土地。</p>
淳于皮任劳任怨，不管有多苦难，也从不与仲忧抱怨。</p>
我想着此时仲忧是要上秉摊丁法的修改，正是需要淳于皮相助的时刻。</p>
我从父亲身旁一步走出，跪在父亲桌案前道：“陈国现在危矣，万不可因一时的争执不下，而失了一位贤臣。”</p>
“国遇为难之时，他先想着的是自己，何来贤字之说。”父亲看着我道。</p>
“淳于司徒不过是担忧，大厦倾倒之后，国人的何去何从，此忧虽不为振奋人心之举，但亦要使父亲有所考虑，如若陈国当真兵败，要如何使陈国百姓不变成息蔡二国那般，任人刀俎。”我垂下眸子，在头脑之中搜刮着替淳于皮开脱的话来。</p>
父亲不再说话，他盯着我身后，跪在地上的淳于皮道：“你可看见了，你口中所说的祸星，却在帮你开脱。”</p>
淳于皮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我想着如若不是看在他之前为摊丁法尽职尽责，我才不要替他开脱。</p>
“昨日我同仲忧一起相聊，察觉摊丁法内有纰漏，因而仲忧昨夜连夜写了奏表呈以父亲。”我继续朝着父亲说道。</p>
仲忧闻此，将袖袋之中的书简拿出，经由中书舍人，传至父亲桌案之前。</p>
“此为摊丁法的补充，父亲可详看，如若有不清楚的地方，可直接问令尹。”我抬起头看着他道。</p>
父亲瞄了一眼打开的书简，而后抬眼看我，无奈地浅笑着摇了摇头。</p>
他这便是明白了，我为何要为淳于司徒求情。</p>
摊丁法有所更改，自是要淳于皮继续帮助仲忧一同实施下去，凭着淳于皮为陈国老臣的威望，仲忧才可无后顾之忧，大展拳脚。</p>
“淳于司徒，还不赶紧起身，谢谢公主？”父亲大声地向着还跪在地上的淳于皮道。</p>
“老臣多谢公主。”他的声音颤颤发抖。</p>
我起身，行至他身前，亲自将他扶起：“司徒于本宫的摊丁法实施有功，本宫还未来得及谢过司徒，还望司徒莫怪。”</p>
淳于司徒受宠若惊地又朝我拜了一拜。</p>
我继续谦和地将他扶了起来，又道：“本宫知道司徒惧怕楚军兵临城下，担忧陈国百姓安危，但是本宫愿与司徒发誓，如若本宫还在的一天，楚人的军队绝不可能踏过圣安，覆灭陈国，如若有此誓言，司徒可愿继续作为陈国贤臣，辅佐父亲，辅佐本宫？”</p>
淳于皮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却不见方才猖獗时的锋利。</p>
我依旧露着谦恭地笑容，不带任何不尊与不悦。</p>
“公主的容人之量，值得老臣此生辅佐公主身侧。”他挣脱开我的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p>
我又将他扶了起来，而后转身走回到了父亲身旁。</p>
朝立议事结束后，父亲以仲忧上秉摊丁法的补充略有异议之由，使仲忧留了下来。我同百里肆见此，也都停住了脚步，跟着仲忧一同留在了勤政殿。</p>
父亲见状，起身命老茶安置勤政殿西阁，带我们一同前往。</p>
西阁还是一切如旧，仿佛那么一抬头就能瞧见娘亲跪坐在案前，为我们烹茶。</p>
睹物思人之时，最为刻骨。</p>
父亲自走入了西阁，接连长叹了片刻，而后坐在榻上，斜靠着凭几，眼里浑浊，额蹙心痛。</p>
“国君还当保重身子最为要紧，此时的公主与陈国，皆是需要国君的时候。”百里肆跪在榻前，劝说着父亲。</p>
父亲闻此，靠着凭几，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恢复了清明，可神色依旧愀然不乐。</p>
“父亲可是有问题要询仲忧？”我上前与百里肆并肩，跪坐在父亲身前。</p>
父亲淡然一笑道：“询问仲忧之前，倒想问问你，为何替那淳于皮说起了情。”</p>
我一怔，垂头回着父亲道：“父亲不是都猜到了么，何故又来问我。”</p>
“孤知你替淳于皮说情，不单单只是为了协助妫娄推行摊丁法这么简单，孤想听一听你的想法，你且放心大胆地说就好了。”父亲道。</p>
我侧过头看了一眼百里肆，而后缓缓地道：“我只是不相信，凭着淳于皮那样愚笨的脑子，能在殿前那般大胆，并且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p>
“这背后定是有怂恿他的人，而这怂恿他的人，应当就是最开始有悖父亲意愿的李老。”</p>
“想来早前，两家因着各自儿女的事，已是水火不容，而今这李辰又在城内养着小妾，日日不归府，这淳于皮的突然转变，协助李老，除了受他蛊惑之外，想来不过是想让自家的女儿，在李家更有立足之地吧，毕竟只要李老一日不认那小妾的身份，淳于家的女儿便是李府的主母。”</p>
淳于葭可是淳于皮额掌上明珠，他这一辈子，就算是豁出了淳于家的三世英明，也不能让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受苦一丁点。</p>
我知道在百里肆的眼中，定是将淳于皮的这一举措划为私情，在他认为，身为朝堂之前的公卿是不可以存有任何私情的。</p>
但瞧他来往都是一人，一心只为主，为国，心有阿阳却将她向外推着。</p>
我有些心疼百里肆，真觉着这他像是画中里面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可背后却徒留着无尽的寂寞。</p>
“所以你认为，淳于皮不过是被利用了？”父亲问道。</p>
我点了点头。</p>
父亲命老茶撤去臂下的凭几，而后坐直了身道：“这摊丁法的补充，可否也是你昨夜想出来，补救与宗亲之利，而使他们出兵支持与楚的战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