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和蒯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先出生的是哥哥蒯良,被蒯父寄予厚望,希望其能在同辈中出类拔萃,取名为良。
(《说文》“良,善也。”)
可是蒯良并不“良”。
教私塾的庞先生曾经拜访蒯父。
“蒯良勤学好问,但是终究天资有限,不知变通,我欲授其字,子勤,可乎”
可蒯父拒绝了。
“犬子驽蹇,才庸缘浅,先生授名,远不及也。”
庞先生就有点懵。
“蒯良限于先天,却未曾废却学业,即使平庸,如今也是庸中佼佼,常人之所不及,你这么拒绝我,莫非轻视我”
蒯父宽慰他,好吃好酒招待,表达了自己的重视,这才缓解了庞先生的不满。
——
蔡家三兄弟出了家门,一脸郁闷地前往去私塾的路上。
蔡瑁:“听书,听书,天天都要听先生念书。”
蔡中:“不仅要听书,还要求我们讲讲自己的见解。”
蔡和:“见解对了说没有独到之处,见解独到说缺乏基础常识。”
蔡瑁:“哪能咋办咱们荆州就是重文轻武。难道你们想要到西凉那种破地……”
蔡中、蔡和二人不由得沉默。
人果然不能比较,万一显得你幸运而无能,那就太过尴尬了。
蔡瑁很满意于自己话语的震慑力,这才是兄长的样子,于是主动挑起话题。
“看,那不是蒯越么?”
蔡和:“是他。”
蔡中:“说起来,我们蔡蒯两家上私塾的路也都是这一条,见到了也很正常。”
仿佛受到指引一般,蔡和、蔡中开始了新的谈话,将西凉的大片荒土什么的统统置之脑后。
蒯越也算是个不错的话题了。
蒯越是私塾里最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庞先生对其聪慧赞不绝口,道:“异度之智谋,不下于德公、德基。”
蒯父也很同意庞先生给蒯越起字为异度,于是又是一顿好吃好酒好招待。
内心得到满足,蔡瑁有点小骄傲,想要继续展现兄长的威望,就凑上前,对蒯越说:“蒯异度,我们一起翘了先生的课吧”
蒯越白了他一眼,悄无声息地加快了脚步。
蔡和跟上,道:“你跑什么!站住!”
蔡中:“你聋了吗!我们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呀!”
蒯越不聋,被蔡中这么一吼,停下来装傻道:“三位同窗,还是赶紧去私塾吧,去晚了惹得老师生气,还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蔡和:“哦,对,是这个理。”
蔡中埋怨道:“那我们刚才叫你,你怎么不搭理我们!”
蒯越急忙喊冤,道:“我只听得有人在喊‘站住’,却没有指名道姓我蒯越呀。”
蔡中撇撇嘴,道:“那就是我错怪你喽。”
蔡瑁本来想着可能是自己和族弟们言行冒昧了,有些歉意,如今听得蒯越辩解,不由得有些火大。
他是看到了蒯越那不屑的白眼的。
蔡瑁阴阳怪气道:“异度向来把握时间都很准确,怎么会在去往私塾的路上半途着急起来,真当如此巧合还是说异度你瞧不上我们兄弟”
蔡瑁此言一出,蔡和、蔡中二人也“回过味”来,成三角阵势把蒯良围在了中间,有几分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感觉。
蒯越刚要开口解释,却听人道。
“怎么,你们仨有什么值得让别人瞧得上的地方”
蒯良在蔡瑁后面,一只手,揪着蔡瑁束好的头发。
蔡瑁吃痛,两手去拽蒯良的手腕,求饶道:“蒯良,松手呀,有话好说,啊啊,再拽就要掉下来了!”
蒯良用力却更大了。
“啊,什么,声音太小了,听不到。”
“好汉饶命啊好汉。”
蔡瑁尽量大声,惹得路人相顾。
“小声点。”蒯良没好气地改了要求:“叫这么大声,是想震死我啊!”
蔡瑁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连忙道:“是是是。好汉说的是。”
蒯良才没好气地松了手,顺带踹了一脚。
蔡中、蔡和连忙搭手,才使蔡瑁避免了一次狗啃泥的经历。
蒯越:“兄长,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蒯良:“能出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又看向蔡瑁三人,道:“你们这些家伙上课蒙混,下课厮混,干脆去学学怎么练兵打仗,怎么着也是个稀罕,总好过这么混日子吧”
也不给蔡瑁三人接话的机会,蒯良拍拍蒯越肩膀。
“走啦。”
——
蒯良、蒯越战战兢兢地立在父亲面前。
世家不知寒门苦,是人皆有不开心。
“蒯良!我问你,今有垣厚十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这。“蒯良眼神乱翻“不知二鼠可有先后?“
蒯父皱眉,道“没有先后。“
“这……“蒯良”若无先后,恕儿愚钝,不知。“
“哼!竖子庸才!“蒯父恼火,狠狠扇了蒯良一巴掌。
“还先后,此题与先后无关。“
“庞家德公、向家德基,都可顷刻间答之,同学一师之杖下,你还要问什么先后!“
蒯父三言两语间,就想要打骂,蒯越赶紧下跪求饶。
“父亲,庞向短浅,意在乡野;蒯家忧国,岂问数算。求父亲不要因此迁怒兄长。“
“哦?“蒯父缓缓摸了摸刚拿好的鞭子,道”此题乃是尚书张衡所出,其非忧国之人?天文、文赋、算学、为政,何曾有缺?何况庞向之家只是无心为政,若是有心,哪有蒯家的出头之日。“
蒯父提起鞭子,狠狠地抽过去。
“竖子!学而不就、败家辱族之徒!”
被打在身上的鞭子被一下子揪住尾巴。
“父亲。”
蒯良道:“那庞德公、尚德基二人怎么答的”
——
后来,蒯良才知道,庞德公和向德基没有问先后,一个答的是大鼠先的(四日,大鼠八尺两寸五分,小鼠一尺七寸五分),一个答的是小鼠先的(四日,大鼠八尺一寸两分五厘,小鼠一尺八寸七分五厘)。而两鼠同时的答案,两个人都嫌麻烦而没有算。
——
蒯良被赶出家门,挪了几步,让出门口,靠在不远的墙上——也算是让开门口了吧,不让挡住了来往的人估计还要被骂。
天气已经入了秋,大雁飞得都着急,寒风做到了应有的萧瑟,可来往的人却不怎么肯饶恕他。
一些是他能听见大概的。
“看,蒯家大少爷又被赶出来了。”
“看上去又被打得不清呀,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天地难容的事情,估计在家里也就是个混吃混喝的。”
“得了吧,你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咱们这些小民小户都买不起好吗!”
一些是他能听到嗡嗡声的。
“姐姐你看他大冷天的,穿那么单薄,要不……”
“怎么?妹妹看上这个俏郎了?这可不是玩笑,别说蒯家还没有多富有,妹妹要嫁,也得嫁给个得势的呀……“
反正他就被评头论足,很不舒服,犹犹豫豫想要起来,害怕自己跑远了,父亲找不到自己,再被抓回来要遭到一遍毒打,虽然说要是不动就这么让人们看着,父亲也会觉得自己给他丢人了,也不一定不遭受……
那想让我怎样啊?难不得得要我用衣服裹面掩盖住自己的身份?
蒯良还想着要不要干脆在地上写写检讨时,一阵蹄声缓缓而来。
“向平愿了,乡乡而饱,摇头晃脑,睥睨物表乞讨乞讨!乞讨乞讨!”
夸张的长吟,却好似钟鼎般清脆有力、震慑人心,蒯良忽感没由的宁静,天地间都仿佛变得更加清明。
来者年约而立,骑在驴上,披头散发,一红带系在头上,这打扮简直肆意妄为极了。骑着驴还摇头晃脑地吟啸着,一身粗布麻衣却与之不附意外地干净,脸上带着癫狂的笑容。
“怪人“可能是看到这里人多,骑驴来乞食,路人惊异惶恐,纷纷逃离。“怪人”有些尴尬,口里念到着什么“不怪”“不怪”的,不知道是再说他自己不奇怪还是自己不去怪罪这些路人。
也就蒯良还原地不动,傻呆呆愣在那里。
“怪人”斜视看了他一眼(尤其是这个乞讨的人会晃着脑袋斜视你……总觉得好甚得慌……),也不知道是意识到了什么就继续骑驴离开了。
(路人内心大哥你不适合乞讨好么!不要以此为生会饿死的好吗?)
蒯良以前见过两个摇头晃脑的人一个是教私塾的庞先生,沉浸在书籍之中,摇头晃脑、一个是自己的父亲……喝醉酒了之后,摇头晃脑。
现在加上了眼前的“怪人“。
——
毛驴停了步子,“怪人“回头看他,大声道”小娃娃,你跟着我作甚?“
蒯良才发现自己无意识跟着“怪人“,已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糟了!蒯良心想父亲发现我走远了,可能会把我打死把!
“怪人”看他不言,笑了起来,大声道“小乞丐,是不是我抢了你的地盘了?”
又笑着喊道:“没事儿,没事儿,小乞丐,跟着我出城走一段路,到了‘家’,包你吃下一顿饱饭。”
蒯良犹豫了一下,也大声喊回去(以为“怪人“大声说话是因为耳朵不便)“不是!”
“怪人“继续喊道”那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知道!您是因何而乐?“蒯良觉得,先生喜书而摇头,父亲醉酒而摇头,表达出的那股放浪不羁的感觉,就是所谓的快乐。
“怪人“听此一眼,眸子发出了光,仔细地从头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乞丐,你很对我胃口啊,来,跟我上驴!”
“不行,父亲见不到我,会……”
“跟我走。”怪人下了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触及了少年的伤口使他忍不住发出一丝痛吟。
“这伤哪来的”
蒯良想要把手急忙把手抽回,怪人不敢再握,慌忙间松了手。
蒯良连忙跑回。
怪人想要追,手里却牵着一头倔驴,硬是不紧不慢生怕多出了力。
“行吧!”怪人干脆松了绳子,追向少年离去的方向。
待怪人走了,一旁的几个还没走远、左顾右盼了半天的路人凑了过来,贼眉鼠眼地瞅着这匹桀骜不驯的良驴,然后,一个人先行尝试捡起怪人留下的绳子……
但无一例外,都被驴子趾高气昂地踹开。
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向怪人的方向。
——
比起蒯良来,蒯越可能要过得好得多,或许正是因为兄长的错误示范,才让他更明白所谓的“人情世故”。
“父亲莫急,若论祖宗源流,向家庞家不如我们蒯家高贵,若论先人本旁,留侯家隐世,谁比得上我们祖上蒯通更有名气若是以后有人举我与兄长孝廉,反倒是沾了蒯家与您的光呢。”
“那是自然。”蒯父得意一笑,却又迅速变了脸色。
“孝廉又怎么能轮到他蒯良,简直就是有辱我蒯家姓氏,蒯越!拿笔纸来!”
“是。”蒯越急忙回书房抽出一套文宝,恭敬地端过来,在矮桌上摆放整齐。
蒯父摸了摸墨块,皱眉,道:“蒯越,把墨给我调好。”
“是。”蒯越正坐,弓背低头,轻轻研墨,均匀地划刻一道道墨澜。
但蒯父看了反而觉得麻烦,受不了这份细腻,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来压磨墨锭。
“算了算了,你干脆给写一封文章,就说蒯良此子从此往后,就被我逐出家门了,就不再是我蒯家的人了,不对,还有,连蒯这个姓也要收回!”
“呲!”力道一时没有控制好,发出了粗糙的杂音。
“怎么!难不成你想要为你兄长叫屈喊冤不成”蒯父看着他,好像劝酒时别人不卖他面子一样。
“越不敢。”蒯越连忙跪下,一手五指还染着墨。
“越只是怕兄长脱了蒯家,反而给我们蒯家丢人,我们蒯家虽然有先祖威名,但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捕风捉影也难免被人暗地中伤。”
蒯父听他言语真切,但也不愿让蒯良好受,滚了滚眼珠子,顿时涌出一肚子坏水。
“竖子差点误我!”
蒯父出了府门,没见到蒯良,问看门人说是一眨眼就不见了,于是赏了门卫一顿鞭打。
毒打完了,依旧不见气消,看向跟在身旁的蒯越时,眼里也是狠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