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非常安静,没了呼吸。我嘿嘿笑成一团。
他停了好久,忽然说:云起,我昏迷的时候,梦见......我心头大跳,咬住牙不出声。
他又停了会,说:梦见你,用嘴,喂我药和水......(你怎么知道是我,也没看见,诈我吧?)
我仍快吓死了,马上说:我怎么没做到这样的好梦呢?(大实话呀!)
他又停下好一会说:还梦见,有人读诗经,净是错字。你要是听见了诗经,那我那些话......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忙道:你没梦见有人戳你的伤口?告诉你,那是小沈,跟我没关系。他轻轻笑起来。
......
我们在黑暗中悄声细语,仿佛回到了我们以往的那些时光,仿佛生死关头从没发生过......
说了一会话,佑生渐渐睡去,我坐在黑暗的床边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天亮。
就这样,我们几个的交错陪伴佑生。小沈和程远图白天来看他,小沈给他换药。我大多白天睡觉,傍晚时到佑生房间,坐在床边,陪他说话,喂他吃饭和喝药(当然再不能象他昏迷时那样了),看他睡觉。他总让我给他梳头发,这差不多是我们最亲密的时间。我们离得那么近,我的脸有时和他只有几寸距离。他总是闭着眼,我能看清他的睫毛,他鬓角伤痕的细节。我一般不敢说话,怕我的口水溅到他脸上。我虽然在他昏迷时对他肆无忌惮,可还是不敢在他知道的时候碰他,怎么也不能想象我们曾经躺在一起......我现在只满足于在暗中听着他的呼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有时,倒是佑生会提起过去,象是在说一个他喜爱的故事,而我,总沉默不语或者声东击西地胡乱岔开,我不愿想他今天和我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曾救了他。而且,对我来说,从我们那时分别后发生的事,让我们比以前更远,可见,那以前的事,不过是虚假的东西,我不愿意回首。
在黑夜里,他说:你知道,我怎么,抓住了你的脚吗?又来了,我不说话。
他停了会,继续道:我在土里,不能睁眼,可在脑中,看到了,那柱光。。。
我一下回忆如潮,那柱光芒,如此温暖明亮,那么让我欢乐而松弛,让我感到真正回到了家,真正的家,接受,和平和爱......相比之下,这世间是多么凉薄,多么无情无义......
佑生说:我,还在脑中看见,一个身影,从光里走出来,停到我手边,以为是,来救我的仙人,我才......
我笑着打断他说:结果发现,不是个仙人,是个混世魔王!天天只想犯上作乱,无时无刻制造事端!我就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就是不知道能用在哪儿。但现在我终于有了一点点自信,一点点,不多,那就是,在这个世间,没有人能比我更贫!
他笑起来,可又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把这个信号当成让我抒发畅想的绿灯。开始大侃起来。
佑生,你说,我们来这个世间,真的有意义吗?是来这儿干吗的?我没来之前,从没想过这种破事,活一天,高兴一天,多好!结果这么一穿越,弄得我头脑混乱,思绪万千,真应了红楼梦,一大奇书,可惜我懒得讲,那书中的一句,若说有奇缘......(不能说出来,含糊吧),若说没奇缘......
佑生:你,是,有些混乱......
我忙接着:就是啊,我现在自我纠缠不已啊。知道的说我富有深刻哲理,勇于思维,不知道的就会说我,自讨没趣,无事生非......
他忽然轻笑道: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抬手,黑暗里,打不下去:你说,佑生,你这样损我,我又没法打你......
他轻笑道:腿都截了,打又有什么关系......
我赶快赔笑道:是小沈,他是罪魁祸首,我只是帮凶,而已。别怨我......
他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
我接着说:佑生,听过没有,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轻声说:“当是《诗经》,《王风》中的《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啊?!还有那么一大堆话哪?不管它了,你可算是知我者啊,我是何求哪还是心忧?
他慢慢地说:有时,知道何求,也许能,少些心忧......
我沉思地说:这不又回到生命的意义上了嘛!照你这样说,我们明白了为什么,有了目的,就不会那么烦恼,对不对?可目的是什么啊?
他的声音好象很远地传来:自然是,让你心中,快乐明亮的,东西。
我大叹道:佑生,你该是个哲人哪!如此画龙点睛。是啊,每个人的心不同,目的就不同!不能一视同仁,不能品评高低!心中的快乐明亮,也非身体欲望可同语啊。那知道了自己的心,就明白了此生的目的呀。
佑生叹了一声说: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知,自己的心......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我说:那当然,要是都象你这样聪明,世上就没糊涂蛋了。
他低笑道:其实,有人糊涂。。也许就少了些忧虑......
我气道:咱们又转回去了!有了目的,还是逃不过忧愁啊!目的多种多样,成功事业,家庭幸福,谁能说都会手到擒来?所求不得,自然有所忧啊!那要知道心中所求又有什么用!平添失望和懊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
佑生的语气里毫无笑意地说:忧,又何妨!总比,无求,要好。若无求,此心,何用?此生,空度......
我一下,怔在那里,这其中的勇气和坚定,竟是我,无法能比。
......
佑生渐渐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