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第 19 章(2 / 2)

吐完了,又自己擦擦嘴,理理头发丝儿和衣服,细致地“舔了一圈儿毛”。

张幼双又心疼,又陷入了一阵自我怀疑兼之自我动摇之中。

所以这么邋遢她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致贵公子

俗话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一晃神功夫,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十年过后,张衍猫猫也十三岁了成功地长成了个漂亮可人小正太。

通过张幼双在这十年里坚持不懈奋斗,张猫猫终于会说话了,小嗓子奶声奶气喊妈。

好景不长,很快,张幼双就发现这小崽子就只会喊几个简单词组,还是不爱说话,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静静地看。

任凭张幼双如何绞尽脑汁逗弄,小崽子就是不吭声。

张幼双又怀疑他是个自闭症。

张衍颇为安静,平常喜欢趴在地上写写画画,自娱自乐得很开心。

他说话比别人晚,走路也比别人晚,做什么好像都比别人慢上半拍。

大梁小孩儿一般16才开始留发,20岁加冠,在此之前发型与明朝幼童无异。

简而言之,就是基本剃个光头,在头顶或者脑门儿留上一撮或两撮。

还有种更奇葩,就头顶剃光,绕着脑袋留一圈儿,其造型神似地中海脱发。

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种发型,张幼双果断喷了。

这也太丑了。

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磕磕绊绊摸索着帮张衍折腾了个新发型。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额头垂着柔软额发,乌发齐肩。

乌墨发衬着雪样白,晶莹剔透肌肤,那双清澈猫儿眼顾盼生辉。

要是头发碍事儿了,就用大红缯绳绑一个高马尾。

白衣白袴,白色上裳外面罩着件豆青色绣麒麟纹裲裆,脚蹬黑色小靴,衣裳上缀着点儿铃铛,走起路来叮铃铃响,胸前挂着个金螭璎珞圈。

越长大,反倒是越像猫儿了,走路悄无声息,不爱说话,一般都“嗯”一声儿,叫他干什么都乖乖地去。

每次张幼双要是心情低落了,丧得浑身冒黑气儿时候,张猫猫就把自己喜欢那些什么拨浪鼓、磨喝乐之类小玩具给“叼”过来,分享给张幼双玩儿。

张幼双赶稿时候,他似乎知道不能打扰,一声不吭,就趴在地上自己画自己。

张幼双又感动又愧疚,母爱爆棚,丢开了手上笔,蹭蹭蹭跑过去围观,认认真真左看看右看看。

“诶让娘看看啊。”

笑眯眯地,不遗余力地大力夸奖:“画得真好看”

在张幼双这大力夸奖之下,张衍耳朵尖尖红了红,将头埋在胳膊里不说话了。

当然大部分时候,等张幼双好不容易赶完稿子一回头,张衍已经侧着脸,蜷着身子,在这一地废纸里面睡着了。

他蜷缩成很小一团,睡相很好,很安分,不怎么尿床。

头枕在胳膊上,乌黑长发滑落颊侧、淡色唇前,长长眼睫又卷又翘,鼻梁挺直。

睡梦中多了几分懵懂可爱,更像是抱着肉垫爪子,卷着尾巴睡觉精致白猫猫。

张幼双几乎都快要被愧疚给淹没了,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心里骂自己这个妈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这十年时间里足够发生不少事儿了。

往近了说,比如陆承望和吴朋义终于考上了举人,陆承望考上之后就和田翩翩成了亲,数年爱情长跑终于跑到了终点站。最近这段时间收拾收拾正准备上京考会试去。

这段时间田翩翩小脸红扑扑,小夫妻蜜里调油,不胜娇羞。或许是觉着自己这婚姻生活比较幸福,田翩翩这姑娘又开始替张幼双发愁了。

叹了口气,田翩翩捧着脸颇为纠结地说:“这都十年年了,双双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张幼双茫然:“啊谁”

田翩翩欲言又止:“就是衍儿生父。”

张幼双:诶诶诶

田翩翩鼓起小脸,义愤填膺:“不是我说你这混账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这都十年了,连个影儿都没见”

“就算当初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十年了也该来找你了啊。”

张幼双很想举手表示这是个美妙误会不过一想到要长篇大论地解释,张幼双就要头痛了。

还是继续误会下去吧。

往远了说,这段时间闹得最沸沸扬扬一件事儿就是俞巨巨他和皇帝老子闹翻了。

这十年来,张幼双可没少捧着草堂杂佩看,也没少关注俞巨巨动静。

一是因为俞巨巨他在民间声望确实高,坊间风评极好,都说他执德清劭,謇謇正直,是个有往古之风君子。

二是她性子好强,天生智性恋,喜欢就是像俞巨巨这种沉稳鲠正大佬。

永庆二十一年二月,注定是不同寻常一月。

这一月,京师文武百官都知道,朝野上属于户部尚书俞峻时代结束了。

二月初京城,京城冰雪还未彻底消融,树木槎枒,万山寒色。北风徘徊不定,

刚过午后,却又下起了一场小雪。

这一年梁武帝陈渊已经有六十四岁有余了,六十多岁寿数,这对于帝王来说已经足够称之为长寿。

纵观梁武帝这一生,也足够称之为传奇。其南征北战,戎马一生。

要说梁武帝和俞巨巨这桩恩怨情仇还得从去年说起。

人一老就难免会犯糊涂,许是自觉命不久矣了,去年,远在北京皇帝老子决心在死前亲征漠北鞑靼,为子孙后代安定边疆,做出一番功在千秋事业出来。

此事立刻招致户部尚书俞峻,兵部尚书吕淳,刑部尚书孙绍等朝臣激烈反对,各部尚书皆言兵不当出。

户部尚书俞峻以兴兵多年,仓廪空虚,内外俱疲,圣躬少安,尚须调护为由,断然违逆了梁武帝陈渊意思。

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固执。

梁武帝在帝位上做得太久了,有开国之功,甭管日后如何,总归是能在史书上狠狠记一笔。

到老了,梁武帝陈渊回想自己这一生功业难免骄傲,刚愎自用,唯我独尊。

从前还有伺候了梁武帝一生司礼监掌印太监杨保在身边儿哄着劝着。

孰能料到,天有不测风云,这对主仆里倒是杨保去岁得了一场疾病,先撒手人寰了。

晚年梁武帝愈发骄傲、自私、虚荣、迷信,宠幸奸佞。

没了杨保在身边儿小心伺候,秉笔太监刘谷一投其所好,成了御前红人,此人尤善溜须拍马,为人骄横,提督东厂,位高权重。

排除异己,作威作福实乃一把好手。

梁武帝陈渊这人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善茬儿,脾气暴,性子轴。

从前还能装模作样,虚心纳谏,如今年纪大了,又有刘谷一在这边儿煽风点火,梁武帝这火爆脾气是再也摁不住了。

再说这已经不是户部尚书俞峻第一次违逆梁武帝陈渊意思了。

虽说这对君臣之间关系不似父子,胜似父子,但这父子还有隔夜仇呢。

俞峻一而再再而三违逆终于触怒了梁武帝,

一日,百官在宫门前集合,一道圣旨传送到宫门前。

大意为户部尚书俞峻与兵部尚书吕淳、工部尚书孙绍等人暗中串谋违逆圣意,结党营私。

涉事官员各罚俸两月。户部尚书俞峻等人则罢职下狱并抄家。

当即便将俞峻几人拿下送了诏狱,另择人替了俞峻,署印户部。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

这两年京城风云大变,在太监刘谷一高压政策下,文武百官,被罢职罢职,抄家抄家,死死,伤伤。

对于这件事儿,文武百官讳莫如深,一场风暴似乎在京城上空酝酿。

至此,到永庆十四年二月,户部尚书俞峻等人已在诏狱中被关押了近半年有余。

也就在这一年,万岁爷北征无功而返,回京后病重,自冬迄翌年春,持续大旱,梁武帝陈渊下罪己诏求雨。

诏下七日,雨降。

或许北伐不顺和这一年天灾终于动摇了梁武帝决心,三日后,梁武帝陈渊终于命人将俞峻等人从牢里又给捞了出来,许是面子上抹不开,也不官复原职,就这么晾着。

时至日暮,帝国落日在寒风中徐徐降下,北风冷得几乎能掉下冰渣子下来。

朱红色宫墙驮着苟延残喘霞光。

俞峻立在丹红宫墙下,身形隐于了一汩暮色中,淡得几乎与这苍茫暮色融为了一体。

他在朝野上下颇有威望,哪怕身处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诏狱,这半年来狱卒也不敢拿他如何。

在诏狱这一年,基本上便是看书写字就过去。

虽没吃太大苦头,身形却消瘦了不少,愈发显得五官深邃,鼻梁高且挺直。

在这长长宫墙前当真是“冰骨清寒瘦一枝”。

纤长眼睫如鸦羽般卷翘,半遮半掩着底下这寒色凝碧双眸。

垂在袖口指节如玉,一袭青色十二团鹤纹直身,因为常年握笔打算盘略有些畸形。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嗓音尖细,却是个小太监。

小太监叹了口气,端详了他神情一眼,见俞峻他神色极为平静,小太监面上似有感慨,恭恭敬敬地说:“大人,请吧。”

照惯例,户部尚书为正二品大员,出行都有轿子,不过如今他只能算是个白身人,俞峻也不在乎,眼睫一垂,腿一迈,快步出了宫门。

宽大袖摆被风一吹,贴在这苍白手背上,又勾勒出手背指节这劲瘦线条。

索性家就住在东华门外锡拉胡同里,离皇宫不远,双腿走倒也方便。

走在熙熙攘攘大街上,细细留意着街边儿动静,见百姓安居乐业一如往昔,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些许。

在诏狱里不见天日地关了这大半年,好不容易终于能回趟家了,俞峻他却在门口顿住了。

府邸也不似当年荣光,阶前杂草横生,败甑颓铛,寥落悲凉得紧。

他踌躇了半会儿,推开半掩门走了进去。

“当”地一声,一个陶土花盆倒在了靴前,花盆子里花也早就枯了。

蹲下身,那常年握笔略有点儿畸形手指,将花盆一托,扶正了,摆到道边儿去了。

家里唯一老仆钱翁这两年身子不大好。

当初抄家时候被人推了一跤,落了病根,已然不能再下床。

俞峻找了半天这才在角落里翻出个木盆来。

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多是布衣瓦器,抄家时候嫌弃寒酸基本没带走,但也摔碎了大半。

挽起袖子,打满了水,将帕子放在木盆里浸透了。

绞干了帕子,俞峻这才坐下替钱翁擦脸,擦手。

完了,又去帮他脱鞋。

那双骨节分明大手刚碰上鞋面,钱翁就睁开了眼。

和当初在越县时那副中气十足,必溜必辣大骂“三妮儿你个败子”小老头儿不同,这一年功夫,他老得飞快。

俞峻只看了一眼,心下便知晓他时日无多了。

钱翁睁开眼,看到了是他。

动了动唇:“回来了”

“回来了。”

俞峻头也不抬,亲自帮老仆脱下了鞋袜。

热毛巾覆在后脚跟,钱翁操劳了一辈子,脚后跟皲裂,脚皮厚,不使劲儿很难擦干净。

钱翁点点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

又问:“还回去吗”

擦完左脚,把毛巾放进盆子里搓了一把,绞干净了擦另一只。

俞峻:“回去。户部那儿烂摊子我不放心。”

人活在世上,不能光靠这一口意气活着。

如今国事未定,他若是为了这一口意气,辞官远走,到头来苦得还是百姓。其实他也知道,他不是那个必须,离了他,这个庞大帝国依然照常运转。

不过是在这位子上做得久了,不放心。

钱翁苦笑着捶了把大腿:“三妮儿你从小就有主意,性子又傲,个犟驴,我劝不动你。”

“圣上信你,太子也信你,你回头记得跟陛下道个错儿,等陛下气消了,也差不多啦。”

俞峻帮他穿上了袜子,套好了鞋:“知道了。”

“人老了,你看现在倒好,让你这个主人家伺候我这个老不死贱奴。”

俞峻听闻,不发一言,站起身端着木盆走到花台子里倒了,这才开口说:“这几天不回,这几天在家陪你。”

“我知道你恋家。当初你爹娘兄弟走得早,留你一个,不过这世上哪有不散宴席,如今老仆我也陪不了你多久了。”

钱翁阖上眼,良久才叹了口气:“我要是走了,三妮儿,你也别太伤心。”

钱翁这病来得凶险,本来年纪就大了,又在抄家时候伤及了根本,这半年来,为了他上下奔走,忙得心力交瘁了。

陪着钱翁说了一会儿话,夜色深了,俞峻这才回到书坊,翻了半天,找出半截拇指大小蜡烛点燃。

等蜡油化了,滴了一滴在桌角。端着蜡烛往蜡油里一摁,略一使劲儿,牢牢地黏了上去。

这才一边儿翻开账本,一边打算盘,核验着这半岁以来户部账本。

忙活了一宿,到半夜时候这才搁笔歇口气儿。

望外一看,外面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俞峻这才猛然记起来今天似乎是元宵。

目光微微一闪,眼里顿时流露出了一气儿复杂。

许是年纪大了,当年没想过成家立业,如今对着这颓败小院,竟也久违地尝到了点儿孤寂。

月色如霜色落满了鬓发,映在墙上人影儿被风一吹,一晃,如有两个。

寒夜漫漫,寥落冷清,更深漏重,形影相吊,若有个妻子在家里帮衬,倒也热闹些。

当然也只是想想,他打小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对着这一面素壁,到底是习惯了,若多一个人在家里反倒不舒坦。将脑子里这些乌七八糟念头赶了出去,又继续执起笔,神色极其平静,不动一点儿感情。

那点淡漠印象就被月光镌刻在了素壁上。

直到三日以后,终于被打破了。

三日后,俞峻送了钱翁终。

从幼年丧亲,到如今又成了茕茕孑立一人。

也是这一日,宫内大殿里,梁武帝陈渊难得问起了俞峻消息。

“俞峻他怎么样了”

司礼监另一位秉笔太监黄芳忙躬身回话:“俞峻他什么也没说。”

梁武帝顿了一下,笑道:“这是你干儿子说什么也没说”

又问:“他沉得住气么”

梁武帝语气古怪,黄芳一时迟疑,拿不定喜怒,没敢回话。

这一愣神功夫,梁武帝便开口道:“好、好他竟如此能沉得住气,既然如此就给我下了他这乌纱帽,剥了他这身官服,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这一生都别给我回京

黄芳心里一惊,瞥见梁武帝这愤怒模样,慌忙跪下来,本来就不知道说什么,如今更只是跪着,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三日后,一直没发话梁武帝,终于又下了一道旨意。

旨意褫去了前户部尚书俞峻官衔职位,并勒令即日出京,遣返原籍,终身不得回京。

永庆二十一年,前户部尚书俞峻离京往江南越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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