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琉喀忒亚是黍离临时起意。</p>
特别是黍离一直在提防琉喀忒亚之后，骤然发现，情况比他想的要好很多之后，黍离下意识的便想邀请她。</p>
在帝国的传奇小说里，精灵两个字的分量，和郡主的分量是差不多的。</p>
──至于帝国公主……额，没有小说敢写。</p>
黍离可以轻松的想到很多好处。</p>
善良的性格很适合团队，莫测的仙法秘术于团队的方方面面都很是有用，更不要说精灵和巨龙一样，都是出了名的移动宝藏。</p>
当然，黍离更看重的，是“虚空”。</p>
精灵能够凭空取物，这种能力，在末日，无比珍贵。</p>
水在末日，比之食物，更加难寻，也更加难以携带。</p>
黍离端正的坐着，习惯性的思索起灰雾之林的各种现象。</p>
显而易见的对抗。</p>
而且是“领主”眼皮下的对抗。</p>
游魂一方与“领主”是天然的君臣关系。</p>
而“领主”既然可以一定程度隔绝邪神的注视，自然也不会是弱小无力的存在。</p>
很显然，与游魂一方对抗的巨兽也代表着什么。</p>
──孙汉广还保有着记忆，巨兽不可能是因为仁慈而活下来的。</p>
琉喀忒亚一直很安静的看着突然作沉思状的黍离，直到【好奇】和【眷恋】已经看完了一本书，才开口询问。</p>
“阁下在想什么？”</p>
“我在想灰雾之林，还有孙将军。”黍离撑起手肘，“‘领主’这个名词我是第一次在末日中听见，虽然现在回想起来，我可能与一些‘领主’擦肩而过，但……”</p>
黍离微微停顿，“但像现在这样，能够近距离观察所谓的领主，这可能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p>
琉喀忒亚有些沉默。</p>
“这样的地方，外面很多吗？”</p>
精灵圣地与此处的联络，其实只有一次，而后便再难接通。</p>
那一次的联络并没能让琉喀忒亚真正了解现在的世界。</p>
黍离也是沉默。</p>
而片刻的沉默后，他怅然道，“这样的地方是不多的……”</p>
不待琉喀忒亚做出反应。</p>
“这里很安全了……更多的是那些被邪神注视着视为独有领地的地方。每一处人类残存的聚集地，都代表着随时可能被围剿。”</p>
“这个世界邪神比人类多。”</p>
绝望的情绪还未滋生蔓延，便随着情绪之海的平稳起伏消失不见。</p>
黍离自己都未曾发现，他曾有过绝望的情绪。</p>
而琉喀忒亚则是在一霎的失态后很快稳定了情绪。</p>
水之精灵果然不止是小说里说的柔弱如水。黍离并不惊讶。</p>
传奇小说里的水之精灵常是弱柳扶风的形象，但那是小说，是大众眼中的水之精灵。</p>
──而现实的精灵是与巨龙一样，离人类社会极为遥远。</p>
琉喀忒亚不语。</p>
黍离没有安慰她的想法，只是稍微组织了语言，继续说道：</p>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低着头不动声色的离去，一条是睁开眼再多看一眼这里。”</p>
琉喀忒亚颔首表示同意，但很快就问，“阁下，如你先前所言，既然这是最好的机会，为什么还会难以抉择？”</p>
她的神情很认真。</p>
黍离：“因为邪神比人多。”</p>
琉喀忒亚似懂非懂。</p>
黍离心下微叹，虽然水之精灵堪称完美的队友，但她们的超然物外却让她们很难理解现在的世界。</p>
更不要说……琉喀忒亚并没有经历过末日。</p>
她很幸运的苟活至今。</p>
但这种幸运，于她以后而言，是不幸。</p>
琉喀忒亚缺的东西太多了，她缺的不是对世界对邪念对邪神的认识……</p>
她缺的是六年。</p>
──六年里，世界与人类与怪物，都在挣扎，而偏安于角落的琉喀忒亚真的来到末日，她能活的怎样？</p>
黍离都不敢说自己能活着。</p>
但沉默之后，黍离还是决定解释。</p>
已经默认是同伴了，有些东西，就不能沉默了。</p>
“领主的领地中的怪物或许已不被邪神注视着，但领主必然是被注视着的，甚至他们的出现，就可能是邪神的手笔。”</p>
“永远不要低估邪神。”</p>
这是铜驼教给他的，在他们某一次直面邪念体之后。</p>
那一次，邪念体被击散之后，骤然凝聚，直接攻击黍离──那时候的黍离，强大但是、还不够。</p>
铜驼的大刀为他挡了一击，否则他可能便会重伤。这一命的教训，黍离没敢忘。</p>
那次只是邪神跨越世界阻碍又假借邪念体进行的攻击。</p>
黍离活了下来，但是，那也意味着邪神可以凭借那一次交锋更加轻易的锁定他们。</p>
这是弑神前线最初的开始。</p>
哪有人想直面邪神。</p>
只不过是没有路了，没有办法了，才从骨与血中淬出了视死忽如归。</p>
长久的不语之后，黍离终于回过神。</p>
他最近回想过去的时候多了点，这让黍离有些惊疑。</p>
默念几句警惕，黍离再一次开口，“出现在领主身旁，就很可能会暴露在邪神视线中，这在末日几乎便是寻死。”</p>
琉喀忒亚：“这样啊……那阁下先前为何要去见孙将军，而既然已经见了，此刻又为何要迟疑？”</p>
黍离的语气依然平淡，“其实正是因为已经见了，所以才会迟疑，若是先前没有去看，我必然已经离去。”</p>
“再怎么弱小，再怎么卑微，还是会下意识的、自以为是的、忍不住的去揣度邪神。”</p>
“正是因为见了孙将军之后，并没有很显然的异变，才会让我迟疑──其实留下来就是赌注视此地的邪神更重视遗迹，或者说赌现在只重视遗迹。”</p>
黍离喟叹。</p>
到底是那一声弑神者让他重新想起了之前的莽撞与骨血。</p>
黍离自嘲一笑，“末日的错觉叫做，看不见我。”</p>
琉喀忒亚已然沉默。</p>
真正清醒过来的琉喀忒亚与之前比，要显然沉默很多。</p>
这一行所有人，除去【好奇】，就是黍离说的最多了。</p>
莫名的，黍离抬起头，凝视着微微涌动着的湖水竟失了神。</p>
这世界多少事，不从根本看，便看不出其中的暗流涌动。</p>
你们是知道的吧？</p>
你们是不在意吧？</p>
你们是有意识有情绪的吧？</p>
你们肯定能想到我们这些自称为人类的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吧……</p>
也不一定……</p>
旧时代世界安稳的时候，钓鱼的人不会去揣度鱼的想法，他们只需要钓鱼便好了。</p>
鱼应该也不会思考怎样吧。</p>
它只有……多少秒的记忆来着……</p>
黍离靠在椅背，缓缓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p>
鱼不会思考怎样，但我会。</p>
鱼不会记得什么，但我会。</p>
我的血与我的骨都在告诉我，活着不止是为了活着。</p>
鱼有攀瀑而上，我……</p>
黍离有些想笑。</p>
想肆意开怀的大笑，猖狂大笑，毫无礼仪毫无顾忌的大笑。</p>
但他只是浅浅的勾起嘴角。</p>
或许是笑吧。</p>
活着也没有什么好思考的了。</p>
他忽然想起以前见到的巨鱼甩尾溅了钓客一脸腥的场景。</p>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p>
我又砍出那么一刀……</p>
那一刀、就叫水溅跃。</p>
……</p>
黍离又出了镜湖。</p>
他听过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当你犹豫不前的时候，抛硬币总能奏效。</p>
它不能给出对的答案，但是在硬币落地的一瞬间，你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p>
黍离赌了。</p>
对他来说，犹豫与蠢蠢欲动的冒险本身就代表了答案。</p>
──他是那么从心的。</p>
只有他一个离了镜湖。</p>
帝国的每一个男人骨子里就有些英雄气概的大男子主义。</p>
无论是书生，还是莽夫。</p>
黍离大概两个都是，就更是如此。</p>
握着刀鞘，心如止水。</p>
“止水”。</p>
一种以难以出现情绪波动为代价的强大能力，它代表着牺牲战斗力上限以追求更高的稳定战斗力。</p>
凭着镜湖的些许屏蔽波动的能力，黍离一步步自湖底走向灰雾之林。</p>
琉喀忒亚望着他的背影，莫名的感觉有些熟悉，那种隐晦而又难以抵挡的微小悲痛如潮水淹来。</p>
很久之前，她的前辈也是这样一个一个离去而后重归自然。</p>
她哀伤的笑了。</p>
而后自“虚空”中取出一样样事物，温柔的开始向麦秀、【眷恋】和【好奇】讲很多很多。</p>
讲的大概都是人类所说的精灵族不传之密。</p>
在这四根雕琢得华美超然的支柱撑起的平静空间中，岁月温柔的恍若世界和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