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烠抬起眸来，一双墨色深深的眸子，落于远处毫无坐相的水夭夭，深邃得仿若无底的黑洞，似乎是想将那个娇小的身影完全融入其中。</p>
锦绣江山？不过尔尔。</p>
他这般不愿再看戏下去，只是因为，凰奕不该，碰到水夭夭。</p>
据说，龙的身上，有着无数坚硬无比的鳞片。</p>
唯有那么一片鳞片，在龙的喉部以下的部位上存在着，称之为有“逆鳞”。</p>
触碰逆鳞的疼痛，会让那龙，被激怒。</p>
如果不小心触摸到这一部位，必定会被激怒的龙所杀。</p>
事实上，每个人的身上，或许都有着这么一片逆鳞的存在。</p>
触之，则杀之。</p>
而对于楚烠来说，水夭夭，就是那一片逆鳞。</p>
——</p>
两方的对立，一时间，气氛格外地冷滞。</p>
“给朕杀！—”凰奕猛地一挥手，看着那一方站立的楚烠，眸子里快速地掠过一抹阴狠——事已至此，唯有杀了楚烠，才能护住这江山。</p>
身后的精兵暗卫，得了凰奕的命令，齐刷刷地举着手里的刀剑，就向着这边冲了过来。</p>
楚烠没有开口，青翼卫跟东厂的厂卫，早就随之而动，齐齐地迎了上去。</p>
下一瞬，明黄色的身影，伴随着凛凛的剑光一闪，跟那道暗紫色的身影，对了上去。</p>
水夭夭坐在那华盖伞轿下，却是没有丝毫准备出手的意思，她知道，楚烠是不想她插手的。</p>
这是他想一个人解决的事情，就由着他就是。</p>
水夭夭这是第一次，看见楚烠用了剑作为兵器，不过一把寻常的三尺青峰，从青翼卫手中接过来的。</p>
凰奕跟楚烠，一前一后闪出手腕之中的剑光，霹雳一般疾飞向对方所在的风中，破碎一样的寒光清辉，在一跃而起的半空中跳跃起来。</p>
凰奕此时，为的是守住这锦绣江山，而楚烠此时，为的是护住一方天地。</p>
二人，势必，只能有一方幸存。</p>
水夭夭连眼睛都不敢乱眨，虽然她相信楚烠，可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一道暗紫色的身影。</p>
手上的具体动作看不太清，只听得那破碎一样的寒光碰撞，搅动了那弥散在天空里的声音坠落下来。</p>
而这漫天凛凛似雪的剑光之下，则是无尽的厮杀，凰奕手下的精兵暗卫，跟楚烠手下的青翼卫。</p>
浓郁的血腥之气，渐渐地，在这一方天地里蔓延开来。</p>
水夭夭不喜这气息，只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表现出来，静静地看着上空交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p>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底下的厮杀都渐渐归为了平静。</p>
终于，再次不约而同的一跃而上，暗夜之下，那一弯皎洁明亮的月牙儿，似乎都被这肃杀的气息，给蒙上了一层薄雾。</p>
那剑气，都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p>
那快得只能听见的战斗，终于耗尽了那闪电般的速度，其中一人突的一震，随即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跪倒在地，唇角涌出鲜血蜿蜒。</p>
而另一道颀长身影，则是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定定地站着。</p>
是楚烠，胜了。</p>
水夭夭心间一松，随即又恢复了那淡然的表情，等待着楚烠解决好这一切。</p>
“咳咳—”满是压抑地低咳了几声，凰奕以手撑地，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没有倒下，只是蜿蜒而下的大片鲜血，很快，就将那明黄华服的衣襟处给染红开来，远远看上去，就好像在胸前盛开了一朵艳丽的红莲。</p>
凰奕手下的精兵暗卫，已经悉数都倒地，死的死，伤的伤，楚烠手下的青翼卫，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折损的，也有首身负重伤的。</p>
“咳，这江山，是，朕的！—”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凰奕的心里念的，居然还是这什么劳什子的江山。</p>
水夭夭不懂，为何这江山权势，就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就算是手染无数鲜血，就算是抛出性命，也都是在所不惜。</p>
这一刻，她有些看不懂凰奕。</p>
楚烠却是没再开口，也没再看那地上似陷入癫狂一般的凰奕，只是撩了撩锦衣的衣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缓缓向着水夭夭走来。</p>
一袭暗紫色的锦衣，依然是平整顺滑，没有什么可以看见的褶皱，颀长清瘦的身形，看上去似褪了一分暗沉阴郁的戾气，五官眉眼，恰似那倾洒下来的如水月光，凉淡到让她觉得心间一疼。</p>
水夭夭抬眸，看着缓步而来的楚烠，却是伸出手去，从楚烠的腰间，将自己的手环了过去。</p>
不是楚烠抱住了她，是她，水夭夭抱住了楚烠。</p>
她想，她已经懂了楚烠，不是那种高处不胜寒，而是本就处在冰里。</p>
楚烠他，隐忍的太多，也承担背负了太多。</p>
这个人所到达的高度，是她，没办法够着到的，因为，她没有经历过。</p>
可是，她能感受到，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他心疼，心疼到就想这么抱着他。</p>
“楚烠。”水夭夭将头埋在楚烠的肩头，感受着那环绕在鼻尖的甜腻香气，轻轻浅浅地唤了一句。</p>
楚烠垂眸，潋滟着无尽芳华的墨眸，诡美到让人不敢直视。</p>
同样缓缓伸出手去，却是环住了水夭夭的腰身，绯红似染血的唇瓣微微一动：“嗯，本督在。”</p>
水夭夭蹭了蹭楚烠的肩头，又像小狗似的嗅了嗅楚烠身上的气息，这才抬起眸来，对着楚烠眉眼一弯：“回去吧，这里的味道好难闻。”</p>
“好。”环着水夭夭腰身纤白如玉的大手，微微紧了紧，楚烠颔了颔首，喉间溢出温温的一个字音来。</p>
话音落下，楚烠跟水夭夭，再也没有多说什么，颀长的身形护着娇小的身影，一同缓缓离去。</p>
满地血污的狼藉之中，唯有陷入癫狂之中的凰奕，嘴里犹自不甘心地念叨着什么。</p>
下一瞬，那道明黄华服的身影，身子猛地一颤就像再断了线的风筝，赤红着一双眼，向后倒了下去。</p>
如洗的月色之下，那缓步离去的两道身影，看上去只带着莫名的和谐之意，似乎连这一片天地里浓郁的血腥之气，都冲淡了不少。</p>
翌日，从皇宫内传来一道昭告全帝都的圣旨——天子凰奕，突发恶疾，暴毙驾崩，另，国不可一日无君，由凰奕膝下唯一一子凰爵继承皇位，只是念其年幼，由当今九千岁督上大人摄政，与满朝文武百官一并辅佐。</p>
水夭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收到了绮里言跟百里歌即将大婚的请柬。</p>
本来先皇驾崩，是不能兴办红事的，只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刚好给了一个契机。</p>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百里歌跟绮里言的婚礼之事，来的恰到好处。</p>
本来先皇驾崩一事对帝都百姓来说就来的太过蹊跷，私下里也都是猜测纷纷，借着百里歌跟绮里言的大婚之事，倒是能够盖过那满是压抑气息的风头。</p>
绮里言跟百里歌都是身份出众之人，郎才女貌，自然是一段佳话。</p>
虽然时间赶得有些急，却是准备得并不仓促随意，也是格外地热闹喜庆。</p>
那一日的夜晚，整个帝都都是张灯结彩，无比绚烂夺目。</p>
水夭夭收下了请柬，却是没有去参加那一场婚礼，只是派人送去了贺礼。</p>
是夜，水夭夭飞身跃上了府邸之中最为高耸的那一阁楼屋顶，负手而立。</p>
夜色很好，清淡如水。</p>
九千岁府邸，这一处阁楼乃是绝佳，地理位置极其优越，还可将整个帝都尽收眼底。</p>
水夭夭抬眸，遥遥看着太傅府那一端，连天都染红了一小片，若是仔细去听，耳力好的还能听见那若有若无的热闹喧嚣。</p>
“绮里言，新婚快乐。”——</p>
水夭夭默念出声，阵阵夜风，不燥不凉，恰到好处，带起些许脑后的青丝微微飞扬。</p>
里雨，你看，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p>
绮里言跟百里歌大婚，太傅府跟丞相府从此结为秦晋之好，就算朝代更迭，也是无虞。</p>
真好，她现在觉得，很轻松。</p>
从那一方收回视线，水夭夭迎风而立，只觉得那夜风拂过脸颊，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p>
空气间，多了一抹甜腻惑人的香气。</p>
楚烠不知何时也上了屋顶，颀长妖冶的身形，就立在水夭夭的旁边。</p>
水夭夭知道楚烠就在旁边，却是没有急着转过头去，只仰着脖子，又看着那无边夜幕中，眨着眼睛璀璨而又夺目的星辰。</p>
亮晶晶的星辰，像宝石似的，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泻向那东南大地。</p>
“真好看。”水夭夭伸出手去，抚着那似乎近在咫尺的星空，不由地低低轻喃了一句。</p>
在水国，是没办法看到这样美的星空的。</p>
以前，她还从来都没有欣赏过，原来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这般美的风景。</p>
楚烠却是没有随着水夭夭的视线一同看向那星空，深邃似漆又仿佛缀着星星点点，就好像这无尽夜幕中的星辰一般，视线落于水夭夭的身上，绯色的薄唇动了动，从喉间溢出低低的一句来。</p>
“夭儿，跟本督成亲可好？”——</p>
淡淡的一句，似乎没有带着过多的情绪，唯有那五官眉眼，皆是张扬而又炽烈的娆色，就这么注视着水夭夭。</p>
水夭夭偏过头去，看着夜色下直直站立的楚烠，对上那一双眸色深深的眼睛，微微一滞。</p>
成亲么？</p>
听起来，似乎不错。</p>
“好。”炫红的唇瓣勾出个同样张扬而又炽烈的弧度来，水夭夭眉眼一弯，笑靥如花。</p>
楚烠抿唇，纤白如玉的大手，缓缓执起水夭夭的小手，分毫不差地包裹在了手心。</p>
十指交握，大手与小手，契合的恰到好处。</p>
楚烠，我现在不后悔了。</p>
不后悔救过你，不后悔来这帝都，所有的一切，跟你有关的一切，我全部都不后悔。</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