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也是个人精，粗略一看就算出了这批银子的数量，连忙上前低声道：</p>
“老爷，都是二十两一个的大锭，每层十个，码了五层，也就是足足五千两。”</p>
陈士奇听得有点犯恶心，卖官鬻爵本来就是遗臭万年的事情，不看着银子他还能眼不见为净，现在看着了，他就万般的不舒服，心中哀嚎着我的清誉啊！脸上却不能摆出一副要把人撵出去的模样，只能淡漠道：</p>
“有心了，寿生。”</p>
陈士奇喊了一声规规矩矩立在旁边的老仆，陈寿生连忙上前弯腰行礼。</p>
“领严管事去官驿歇息两日，待到贴红告示通谕之后，一应官凭印信服帽皆交给尔带回。”</p>
严柏连忙跪拜磕头叩谢，跟着陈寿生出去。</p>
待门关好，陈士奇走下案台，伸手在银两上抚摸一下，拿起其中一枚翻转过来，看着底下的崇祯十一年成都府造戳印，叹息一声。</p>
“去岁陛下为筹措洪督师的派饷，让外戚勋贵捐疏，结果里里外外才凑了三万两不到，堂堂国丈哭爹喊娘，说无钱，真的无钱吗？哼，区区一个乡绅，轻易就拿出五千两银子，这天下，终究是坏在了读书人的根子上啊。”</p>
见陈士奇将银子死死地攥在手里，满面的悲愤之色，王莱楼知晓他老毛病又犯了，他这个东家不媚上欺下，待人随和，临大事也有决断，唯独有些曲高和寡，尤擅舞文弄墨，又喜欢谈兵，结果文武两头都搞得有点不伦不类。</p>
而今又在忧国忧民，他哪里不懂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没钱，但那些人，就如片片延绵的黑山一般堵在面前看不到头，可不是他区区一个四川巡抚能够动得了的。</p>
“东翁，这些银子不知作何打算？”</p>
王莱楼粗略算了算，现在四府二十一州县若全按照最高价卖出去，已经积银七万多两，若是陈士奇脑子一热全部上交给户部，那这些天折腾下来还有什么意思？</p>
陈士奇放下手中银锭，从五口箱子钱走过，来回踱步两圈后一拂袖道：</p>
“全部送去官造熔了，铸为五十两大锭，戳印用......‘抚臣陈士奇’。”</p>
王莱楼心底一喜，这是不上交的意思了，连忙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招呼抚标的士兵进来抬走，这支八百人的巡抚标营也是陈士奇组建的，选的都是成都府附近身家清白的农家子，待遇比邻边军，每月发一两五钱银和五斗糙米，装备器械也是拔尖，在普遍欠饷的川军中实属异数。</p>
他是吸取了邵捷春、廖大亨两位前任巡抚的教训，可不能烂将带烂兵，那两位一个挡不住献贼，一个压不住民变，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前程。</p>
看着王莱楼与抚标士兵兴奋地抬走银子，陈士奇眼神深邃地盯着外面晦暗的天空，四川的天气和福建大不一样，就如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时晴时雨也没个章法可寻，晴时湿热，雨时湿冷，雨后更是湿热，他扶住廊下的柱子，看向东方，却不知福建桑梓此时若何了？</p>
思乡片刻，天空中传来闷闷的雷声，大雨立刻倾盆而下，陈士奇收回心神，在官服中摸索，抽出两份信笺，一份是黄世信写给他的，一份是秦良玉以私人名义写给他的，看着新旧不一的两份信笺，陈士奇心中百转千回地思忖着，转身朝还在书案前翻看名录的曾瑾道：</p>
“若辅，内江县黄家可有记录。”</p>
曾瑾连忙从堆积如山的名录中取下一册，麻利地翻到后面，验看后站起来捧着名册过来道：</p>
“黄家是内江豪绅，世居于此，本不足为奇，只是当代家主黄本深娶了富义厂李家的幼女......”</p>
“怎的不说了？”</p>
曾瑾脸色有点尴尬，打年初开始就有内江县那边的人过来递条子，说黄李二家嚣张跋扈，为祸乡里，豢养恶奴，霸占民田，强抢民女，贿赂上官，囤积钱粮，图谋不轨，十恶不赦云云。</p>
无奈黄李二家手眼确实通天，曾瑾自己也收了人家五百两的孝敬，就把条子烧了，现在抚尊问起，曾瑾却不敢在抚尊面前为二家美言两句，他是绍兴人，落榜的秀才，得陈士奇提携一直在府中充作幕僚，与东翁待得久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清清楚楚，加之抚尊待他不薄，且言等四川境内州县安生了，给他外放个署理知县干干，简直就是恩同再造，于情于理，他也只能说个公道话。</p>
“东翁，李家世代盐商，把持着富义厂的贡盐，这家产恐怕以百万计，且家中从未出过读书种子，恐怕正是如此才与那黄家联姻。”</p>
点到为止，说这么多对得起五百两了。</p>
见曾瑾不再说话，陈士奇心中也通透了，商贾嘛，生意做得再大，在官员眼中也就是待在的肥羊，除非官商一体，水乳交融，才能护地平安，想来，黄世信此举恐怕不仅仅是一心为国，也有黄李二家谋求自保之意。</p>
只是可惜了一个传胪之姿啊！</p>
陈士奇又叹息一声，最近他的叹息越来越多了，为什么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一心为国、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卓然而立之人呢？他又看了看手中的两封信笺，揣回怀中，低声对站在一旁的曾瑾道：</p>
“传个话出去，五千两署理知南充县事。”</p>
“啊？”</p>
曾瑾见东翁只是看着他，心中一阵腹诽，难道东翁这是破罐破摔，这种事情做了，索性就做绝！</p>
“东翁，这......”</p>
“待银子收齐，熔铸一番，你亲自负责押解四万两去送给马夫人。”</p>
曾瑾听后一阵汗颜，东翁就是东翁，无论表面上如何与秦良玉不对付，他还是想着四川安宁的，当下点头应是，放下账本自出门去。</p>
陈士奇望着他的背影，用手拍着那朱红的柱子小声道：</p>
“任尔等买官鬻爵争食七钱肉，免民间地上三年剥去几层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