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出他眉心的哀伤,无论如何,姨母一生总是为他绸缪。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试图安抚他。
他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来到锦城,我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看到这里的每一户百姓、每一个将士,我才终于明白姨母选择离开京城,进入军营的原因。边关虽苦,却自有一番天地,难怪父皇对姨母一直念念不忘,却又从不曾把她禁锢在身旁!”他叹息着:“姨母虽然喋血沙场,这一生却比母后快活许多!我佩服她!”
我笑意清浅,是啊!兜兜转转,没想到我和母亲经历了同样的命运和选择……
“若儿!”魏瑾瑶突然开口:“以往我被养在深闺之中,只知道梳洗打扮,吟诗作赋,那时候,就想着能够嫁一个如意郎君,打理后院,从未想到,女子也可以上阵杀敌。见了你,我才知道以往我的生活是多么的空洞乏味,若儿,我真心佩服你!”
“不!”我轻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我能够这样,是因为我自小生长的环境,所受的教育使然,而你,却是因为突逢变故,在这种生死边缘你能够挺过来,而且一路陪伴灏希,我才是真的佩服你!”
她扬起唇角,眼眶却微微泛红:“若儿,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灏希……”
我看着这一对自小的冤家,各自荣华之时互相厌弃,生死之际却又能相互扶持,我笑意浅淡,心却难以平静……
清风习习,天色尚早,我却再次踏上征程。
灏希站在我的面前,为我整理斗篷,许久,他拍拍我的肩膀,笑道:“你放心,锦城我一定会替大哥守好!”
我清浅一笑,道:“有你在,锦城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燕州那边,还需你看顾,我命人送来的云梯和连环板的图纸你也要尽快安排工匠打制,一旦开战必会用到。”
他点点头,说:“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这是姨父和姨母两人拼死守护的地方,我一定不会让它有任何差池,哪怕我死!”
我捂住他的嘴,娇斥道:“胡说什么!”
他抓住我放在他唇畔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若儿,保重!”
我淡淡地笑着:“放心!”
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地上印满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数重殿阁在层层金光间若隐若现,仿佛镀上了一层光膜。
七月末,灏轩已经接到了我的消息,此事机密,朝堂本就不是隐藏秘密之处,更别提各方斥候交相往复,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貌,足以影响战略决策。
朝堂上,灏轩重提调重兵出京,言称,月珩疫情刚刚结束,经济不振,兵力疲怠,为平复国内民怨载道,浩宇铭将以锦城为突破口,举兵压境。
这段时间,月珩与天昱相连的各个边城重镇其实都还平静,未有摩擦,未起纷乱,看不出丝毫大战将发的征兆,再则月珩刚刚将云中十三州归还,这份基本没有什么扎实依据的奏本在朝阁上引发了不小的反对声浪。许多朝臣都觉得,在日常军备充足,苏正轩又在锦城坐镇的情况下,根本无须再提调军队。
兵凶之事有关国运,天子兵符不可轻赐,这也算是人尽皆知的共识。然而,灏轩做足了姿态,耐心地听了足足两个时辰的争执和辩论,最终只说了一句话:“锦城军阵之事,朕相信苏将军的判断。”
自此,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奔赴锦城。当然,其中十万兵马暗中前往澜城支援灏千自是无需多提。
夕阳斜晖下,城檐画角,光线昏黄。我坐在凤芷宫中,书桌上摆了一张详尽的地图,这是大哥交由我的,据说是母亲绘制的,比寻常行军图详细数倍。
“在看什么?”
我抬眸,凌灏轩正跨步进来,他刚刚下朝,还未来得及换衣服,金黄色的蟠龙朝服衬得他身型英挺笔直。
我冲他笑笑,指了指手中的地图:“虽有灏希的消息,又在沐言那里得到印证,但在外面看,澜城平静祥和,现如今澜城就像是一个未完全鼓透的脓包,却无法挑破。如今沐言已经与浩宇翌结盟,定在冬月初一起兵,我们必须要早做准备,到时候也便是我们的拔脓之时!”
他叹口气,坐在我的身边:“如何将这个拔脓的过程进行的更加顺利,才是我们要做的!”
我点点头,扶额沉思,“没想到一个沐言将我们搞得焦头烂额!”
“辛苦你了,若儿!”他抬眸看我,眸光中闪出一丝心痛,“只要想到你前些日子经历的这些危险,我就后怕,以后万不可如此冒险了!”
“不会了!”我乖顺地摇摇头,暗自庆幸,好在没有告诉他们我伪装成舞姬跟在沐言身边的事情,只不过是潜入奉城就让他们忧心至此,若是知道我这些时日天天陪在沐言身边恐怕早就炸毛了!我悄悄看了一眼凌灏轩,想着,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皇后睡在别的男人身旁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会不会不等冬月初一,直接大手一挥,大军立刻踏入星曜疆土,到时候什么阴谋阳谋也就无关紧要了!思及此,我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我一律老老实实地听着,只是,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这种险又岂是我愿意去冒的吗?!
他恐怕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悠悠叹口气,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头,我身子微微一让,他的手突然落在半空。空气中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整个气氛变得诡异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