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谣像是一种召唤,紧紧的撅住你全部的神经,仿佛深渊里有一只手朝着你伸过来,将你牢牢地抓住,拽着你不停地往下沦陷,再沦陷……
“玥玥。”
胡庭桉轻声叫了我一下,用力握住我的肩头,把我一下子从满心的恐惧之中拉出来,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从水底下猛地透出来。
呼~
我长呼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双手冰凉,后背心里出了一层的冷汗。
胡庭桉担心道:“没事吧?”
我摇头:“没事。”
“吓到你们了吧?”林顺南抱歉道,“我听的次数太多了,已经麻木了,这样奇奇怪怪的歌谣不止一个,每次他发病的时候都会无意识的唱出来,一会儿就过去了。”
“还有别的歌谣吗?”我问。
林顺南点点头,却明显不想多说什么。
他坐在床沿上,一下一下抚着老林头的后背,帮他顺气。
老林头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幽幽睁开双眼,整个人已经清明过来。
林顺南扶着老林头,老林头眼神扫过我们,最终在我的脸上定格,眼神之中一闪而过的恐慌。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怕我,想问,又怕惊扰他这难得的清明,只能默不作声的站在那儿,任由他打量。
好一会儿,老林头才回过神来似的,开始到处摸他的大烟锅子,却没摸得着,抬眼问林顺南:“我的大烟锅子呢?”
林顺南便说道:“大概是掉在戏台子那边了,我现在就去找。”
林顺南走后,老林头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以为这把年纪了,哪天眼一闭,脚一蹬,入了黄土,这些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你终究是找来了。”
“舅姥爷,你……一直在等我?”我疑惑道,“为什么?”
“有些事情就像是冥冥之中便注定了一般的,没有为什么,也说不明白。”老林头说道,“等你真正遇到了,面对了,到时候一切便都明了了。”
他说着,朝我招招手,我便走到床前,蹲了下去。
他伸手想来摸我的脸,但手悬在半空中,终究是停了下来,随即叹道:“怎么会这么像?简直一模一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像……像谁呢?
胡采心说我像大族长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画上的女人,而老林头说的又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林顺南拿着大烟锅子回来了,老林头并没有点,只是放在嘴边干嘬了两下,眼睛眯了起来。
“当年,”他忽然就开始回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到处都是淘金客,一场暴雨从凤凰山上冲下来一大块狗头金,所有人都沸腾了,源源不断的有人想要横渡九里涧,去凤凰山上淘金,但几乎都是有去无回。
你外曾祖,也就是我的亲舅舅,当然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刚好那时候有一批人准备再去凤凰山碰碰运气,你外曾祖便也混迹其中,他便来拉我一道去。”
“为什么拉你去?”我问道,“我听说当年他并不受族人待见。”
“舅甥,救生,有救有生。”老林头说道,“盗墓一行历来有这样的传统,下墓者大多都是舅舅搭档外甥,一是因为关系够近,不容易发生内讧,不至于有人心怀不轨,想要谋财害命;另一个就是因为这个谐音。
但林家在当时,族系庞大,你外曾祖那么多的外甥,独独找上我,也是因为我从小在水边长大,八岁便能独自游泳横渡江城大河的支流,曾经以一己之力,划船透过冲天巨浪,将落水的孩童从漩涡之中捞出来。
他们横渡九里涧,就需要我这样一个熟知水性,摆渡技术一流的人,而我当时穷困潦倒,顺南一出世他娘就撒手人寰了,我需要一笔钱来支撑起这个小家庭,所以一咬牙,打算挣这一笔钱,但我有言在先,我只帮他们渡涧,不上岸,也只要他们付的酬劳,不淘金。
现在想来,我能回来,也是因为我的不贪。”
“那后来呢?”我问,“你是因为不贪,我外曾祖明明上了凤凰山,所有人都没能回来,他不仅回来了,还脱胎换骨,又是为何?”
“你外曾祖是有点道行的。”老林头说道,“九里涧里漩涡众多,我用一只竹排顺着水流将他们送上了凤凰山的北岸,他们付了一半的酬金,让我在山脚等他们回来,之后再付另一半酬金。
我在山脚下等啊等,从正午等到了天黑,却没有等回来一个人。
看着渐渐西沉的日光,我心里开始发毛,默默盘算着,如果太阳沉下去他们还不回来,我就赶紧上岸,以免搭上自己的小命。
就在我准备动身的时候,歌谣声起,一股强大的水流打着漩涡,吸着竹排和我一同朝着水底下而去,即使我水性再好,摆渡技术再高,也敌不过那股强大的吸力。
直到我和竹排一起沉到了漩涡的最底下,我看到……看到……”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林头的情绪开始不稳起来,他不停的去嘬大烟锅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稳下他的心情一般。
但他的情况还是越来越不稳,拿着大烟锅子的手直抖,眼睛不时的往上翻白,胡庭桉立刻走过去,伸手按向他的背后,往他身体里渡真气。
老林头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但说话仍然语无伦次:“水晶棺,睡美人,金矿,血……到处都是血,快划,快划……”
“爸,爸!”林顺南抓着老林头的手,大声的呼唤他,“爸,你看看我,我是顺南,你儿子顺南啊,你回来了,早就回来了。”
“顺南!”老林头的神志猛地回归,一把抱住林顺南,喃喃道,“顺南,帮帮他们。”
说完,就那样趴在林顺南的肩膀上昏睡了过去。
林顺南将老林头放回床上,盖上被子,眼睛通红。
“乘隆波而南渡兮,逐江湘之顺流。”林顺南沉声念道,“父亲从凤凰山险险捡回一条命,回来就给我取了顺南这个名字,由来便是楚辞里的这句词。”
“所以他其实一直在为今天做准备。”我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水性与摆渡能力也很好。”
林顺南点点头,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家一脉凋零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个分支一个分支的往外迁,可父亲从未想过要离开这儿。
我从小几乎就被他泡在水里长大,拿着荆条站在江边看着我在水里扑腾,七八岁的年纪便已经上了竹排,无论是他清醒的时候,还是疯癫的时候,唯独这一样,他从未放松过,仿佛这一切都已经烙在了他的脑子里。”
“因为他知道,几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并没有真正结束。”胡庭桉说道,“林大有因为一张地图而遇难,林三卦因为同样的原因陷入困局,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宿命一般,慢慢的往下发展。”
“与其说是宿命,不如说是诅咒。”林顺南说道,“一个来自深渊里,那个睡美人的诅咒,他们惊扰了她的清净,觊觎她的金矿,便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无论早晚。”
林顺南站了起来,说道:“我跟你们走这一趟,但我有一个条件,无论我们能不能活着回来,你们得找人照顾好我父亲,直至为他养老送终。”
胡庭桉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我皱了皱眉头,心里还有些纠结。
在没有听老林头和林顺南的这番话之前,我是铁定要追根问底的,但现在,我犹豫了。
林顺南是无辜的,真的要拽着他一起去冒险吗?
“或许,”我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自己走这一趟。”
“不用怕连累我。”林顺南明白我的意思,说道,“我也想会会,到底是怎样一个睡美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还能从她手中将我父亲丢掉的魂找回来。”
他说着便已经去收拾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