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衣没推开凤还朝,却也对面前这一幕无解。
他见过对天咒服药之人上瘾之后的样子,一旦断药,无一不形容枯槁,形态癫狂,有的还咬着瓷碗就倒在地上抽搐,嘴角流涎,眼神空洞,如坠入无上幻梦之中的恶心样子,让人作呕。
本来他是先打算在凤当归身上直接检验成果的,偏偏凤还朝愚蠢的撞上来,也好,之前做了再多药物反应试验也不能全权放心,白得这么一个自愿试药的药人,还是太子嫡亲胞妹。
就当是给凤当归下药前的最后一道保险试验了,他也乐得,总归都是凤朝皇室子弟,多沦落一个他也多一份快慰。
就算他对凤还朝有着一些更为隐秘的念头,但思及其凤氏嫡公主的身份就不得不按捺住,却也总是犹豫后将天咒稀释才端给她。
因人体质不同,他摸不准如今这幅模样的凤还朝是上瘾了还是没上瘾,像又不像的,令他不得不暂时歇下把药用在凤当归身上的念头。
这样的谋逆之举,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必须小心谨慎,在凤还朝身上确定有效了再作他想才好。
绾衣琢磨着便低头去看,凤还朝不疯不闹,就这么抱着他捧着他,跟之前对他的戏弄姿态别无二致。
认真想过一番后,他选择不作为,就这么任她动作,他就仔仔细细观察着,这最后一道他保险,决计不能在她身上有失。
这么一圈弯弯绕绕,凤还朝全不知情,因着药力作用,她现在的记忆有些紊乱,一刹回到了前世,她十四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凤朝已经岌岌可危,也看不到身边这些看起来和蔼可亲的面孔之下的狰狞本性。
而那个时候的绾衣跟她从无交集,隐秘褪去内侍身份后,就瞒天过海的从北苑脱身,出了凤宫,他摇身一变,就成了韩国公府的客卿。
就是不暴露真实身份,单以蓝荆商会分派在凤陵的分会会长之名,凭借自己能力,几年时间,绾衣就在青凤大陆公子排行榜上也闯出了一席之地。
不过那时候她喜欢钻研国史,基本就住凤鸣学府夫子院了,所以一向只听其名不见其人。
有一回凤延姝拉着她去韩国公府见韩非,一进门人就没了影,她无聊闲逛进了一座没上锁的院落。
也许确实是过于无聊,又也许是她命中就该有此一劫,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院门。
她见到了樱树下跪坐着的绾衣,自己与自己对弈,蓝锦白袍,腰束海纹宽带,佩人鱼纹白玉,气质出众,转过头来看她时,露出来了一张实在良善的娃娃脸。
只一眼,就笑着道出了她的身份。
“还朝殿下。”
记忆里的脸与眼前的绾衣慢慢重合,凤还朝以为自己就身处那座满是樱花树的院落里,遂眼睫轻弯,痴痴笑了起来,说了她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你一个人下棋,分得了输赢么?”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却让从来从容不迫的绾衣大惊失色。
她怎知他识棋艺?!还常自己对弈?!!
君子六艺有礼乐射御书数,非贵族不可识,否则就是僭越,他自诩隐藏的很好,来到凤陵城之后从没在人前暴露过,怎的她就知道了?
正惊疑不定,手有往她脖颈处移动的趋势,衣衫领口就被抓住了,小小少女扯了他脸皮往两边拉扯,凶巴巴的吼他,“哼,还说等天下大定,你我知己,一同笑傲江湖呢,骗子!”
前言不搭后语,语气凶狠却软糯,没一点儿威胁力,模样却委委屈屈,像是他真负了她一般。
可他从未说过这句话,颠沛至今也只顾着算计活命,哪有时间交什么知己,她这话里形容的像他,但绝不是他,那么——她口中所说的人,又到底是谁?
不对,不对,一定是他想差了,以凤还朝的年纪来看,她说的这些话简直就像、像……话本子里的台本!还是江湖骗子诱拐良家少女的那种!
觉得自己了解了事情真相,绾衣眼皮禁不住抽了抽,止住了衣袖下蠢蠢欲动的手。
差点一时冲动,忘记了那个银面影卫的存在了。
况且只要一想就能想到,若他精心制造的身份真被人识破了,他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待在清华殿侍奉。
真是想不到,看起来性子顽懂的还朝殿下,在自己的幻梦里,想的居然是话本子里的情节,还入戏这么深,害他差点功亏一篑,幸好他明白的及时,不然真动了手,一时之间他还真找不到更好的身份来脱身。
想想他那干属下总说他足智多谋,他也自认不是蠢物,今日居然差点栽在这么个愚蠢天真的凤朝公主身上,真是有够讽刺的。
一瞬想毕,绾衣轻轻地回抱住了凤还朝,声色清朗,不辨情绪的哄她,“小人的错,小人不该欺骗殿下,小人向殿下保证,今后再不会了。”
“那你对天发誓,像这样。”
凤还朝有些赖上他似的,攀着扯着,更加努力踮起脚,摇摇晃晃凑近他的脸,向他比划了四根软白的嫩手指,眼睛里头亮亮的,像雾夜里掩不住的璀璨星光一样。
绾衣垂眸望进了那灼灼星光,下意识学了凤还朝的手势,动作自然的比了个超时代的四,“小人发誓。”
“不对不对。”凤还朝摇头,握着绾衣的手给他掰正了,笑嘻嘻道,“这样才对,以后你要一直,陪在孤身边不能离开,谁来也不能,还有,不许让孤找不到你,听见没?”
“小人……”
“说‘遵’。”
“……”
“你不说孤就揍你了喔。”
她挥了挥白嫩嫩的小拳头,又蛮横拽着绾衣衣领往下扯了扯,强迫他弯腰,扭着他脸颊凑近,两人鼻尖都快贴一块儿去了。
绾衣淡着表情,无比配合,尽心尽力扮演着合格的公主近侍。
只是他再怎么减弱呼吸,鼻息依然被密密麻麻的奶药香气包围,密不透风,呼吸尽量放轻依然逃不开,他怀疑他要再迟疑一会儿,就能窒息在这其中。
“遵。”
既然哄了,也不差这一声。
听到绾衣答应,凤还朝就咯咯的笑了起来,大力环住他的脖颈,唇在他眼皮上碰了碰,“盖章了,你跑不了了。”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好像心事已了,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