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寺,建于数百年前,凤陵城外的青丘最北的一片奇峰上的山顶上,怪崖飞岩,清泉瀑布,风景无比秀丽,出过许多名僧上师,是一座举世闻名的佛教古刹。
除去北覚天山的那座神宫,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它在佛徒心中更为神圣的存在了。
凤还朝前世今生这是头一回来这里,无他,不信佛而已。
而按照白大宝的说法,佛也是九天之上神的一尊,不过修的除己身外,更多的是众生念力。
此时,凤还朝与周仪同坐一辆步侯府特制马车上,马车四周缀有香球,琉璃硕硕,马车顶端扬着侯府的青粟旗徽,在夏风中威风猎猎。
绾衣与青桐拒绝坐马车,而是在凤还朝气呼呼的眼神中,与菡儿一样坚定的跟在了马车身边。
马车后头跟随守卫着一队黑甲卫的精锐,由修一带领,在前头领路的则是步侯府的两队侍卫,排场不可谓不大。
虽然山道宽阔,可同行而往的香客们都远远的缀在后头,不敢并排,只拿眼角余光瞄着马车,猜测车里坐着的是凤陵哪一家贵族的女眷。
毕竟是承天寺的香会,来的香客良莠不齐,有泥地里艰难求生的,自然也会有手不染尘位居高位的贵人。
外地州府赶来的人不认识,还敢不时的瞅上几眼。
可凤陵城中居住多年的百姓却早早练出了眼力,不止认出了青粟花旗徽,还一下子就认出黑甲卫的身份,知道这哪里是一般贵族,那是皇亲国戚出行才有的排场。
还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否则绝不会有黑甲卫随车,要知道黑甲卫可是皇族禁军中最强大的一支,且只听凤帝一人号令。
更有个别见过修一这个禁军统领的,惊骇之下更是缄默不言,只拉着好友家眷离步侯府的车队更远了些。
这么避着避着,很快不止后面,就是车队前头也渐渐没了人,而前方原本隐在人群之前的另一个车队,就慢慢显露了行迹。
两个车队愈靠愈近。
这时候有人从天上往下看,就会发现这一整个山路上,进香的队伍仿佛断成了两截。
前面是三五成群进香的百姓,后面也同样如此,只有中间的山路空白,而这两个车队就是这截空白前后的两个断口。
情形无比诡异。
此时前方的车队中,唯独只有一辆漆黑无比的马车,看着十分不起眼,只这普通外观,根本无从猜测车内人的身份。
马车前后跟着几十个护卫。
这些护卫尽是江湖客装扮,纷纷携刀佩剑,样子粗野各有不同,衣着则都是次等麻布所制成的武袍短装,言行之间豪放不羁。
只不过他们的眼神如野狼一般警惕着四周,似乎随时能拿出刀剑来劈杀。
这种近乎刻入骨子里的防备姿态一看就是走南闯北多年,见惯了生死的。
他们护着马车往山道前行进,速度不快,口中闲聊着什么,声音放的很低,不时把视线投向漆黑马车,似乎在避讳着什么一样,不敢放肆出声。
“都说南叶北温,沂yi州连同周围一片州府这大大小小的势力,但凡要做生意走路子,求上一个半个好差事的,哪里逃得过叶、温两姓,尤其是咱们温家庄,庄主虽做不得沂州的知州大人,可就是知州大人也得瞧咱庄主的脸色不是!”
“这你可说错了,庄主过的可比知州痛快!那些个官府出来的混账也就是收税的时候勤快,老子走江湖这么多年就没见到有几个好的,走路上都是让人呸唾沫的货色,那官位给老子坐老子都嫌脏了屁股!”
“哈哈哈哈真要换了你去,那些个公文折子上头的字你看得来嘛,连过路文书上的名字都要少庄主来代笔的木疙瘩,可别再去害了一州的百姓!”
护卫们皆笑起来,但都是压着嗓子在笑,声音如同得了气喘的老人一般,既难听又古怪。
接着又有一个护卫道,“这几年咱们温家庄势头一日胜似一日,可你们瞧瞧那叶家的后人,个个儿都是草包,要不是出了个叶大小姐还能掌掌家,这沂州府哪里还有他叶家说话的地儿!”
“那可不是,等明年春日叶大小姐嫁进温家庄,成了少庄主夫人,那咱们也能好好的瞧上一瞧了,听说叶大小姐可是沂州第一美人儿!!”
接着众人更是降低了声量,窃窃私语起来,纷纷猜测那位传说中的叶大小姐究竟美到了何种程度,不然何以能自沂州那些千金里脱颖而出,被庄主选中,成为少庄主的夫人。
要知道温家庄虽为江湖帮派,可这些年与官府联系密切,隐隐有要上岸的意思。
而温家庄庄主虽然妻妾无数,可到今也只育有一子,只是可惜了少庄主,虽然样貌出众,智慧超群,可到底不良于行,身患腿疾,兼之五感薄弱,是个半瘫的废人。
……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时,中间的那辆不起眼的漆黑马车里,传出了一道少年嗓音。
“岚,后头的香客呢,怎么不见了声响?”
声色薄凉,有微哑的病弱感。
马车边跟着一个身着墨染麻服的武客,三十上下的年岁,面容木讷,但眼角余光透出一股历经世事的老辣锐利。
听见问话,他立即高声答道,“少庄主,香客都去了前头,后头没人了,只有另一支车队,但离咱们还有些距离。”
“嗯。”
马车内又沉寂了下去。
似乎方才那一问也只是出于礼貌,对于后面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他并不关心,也没有丝毫的好奇。
他不问,中年护卫也不多嘴,又木讷的转回头,跟在马车边往山道顶端走去。
关于后面车队中人的身份,在赶路的香客的七嘴八舌中,护卫们都多多少少听了一嘴,自然也就知晓了。
后头的车队非一般人,是很得凤帝看重的皇亲国戚家的女眷,只是具体是谁就不知了。
凤陵城中,凡车马出行,车顶盖上必扬旗徽,这是千年来凤朝贵族出行的习俗,为的是彰显身份以及荣耀。
且不同贵族府邸之间,所具的家族旗徽也不一样。
比如功勋世家的旗徽就多为山海经中的妖神兽怪,最鲜明的例子就是韩国公府的饕餮旗徽,而文华世家则以自然万物作为旗徽的纹路,有谢氏的枫叶旗徽,穆家的残月旗徽,南国公府的流萤旗徽……
而皇族旗徽是千百年不变的凤纹,皇亲国戚一般则是青粟花。
本来按道理凤还朝为嫡公主之尊,出行自当坐辇车、扬凤纹旗徽,可此次她来主要是陪同周仪,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故而用的也只是侯府规格的仪仗。
此时的凤还朝并不知道关于前方的这一次对话,她在马车里与周仪说笑,就这么心平气和的等着某些事情的发生。
两女皆着正装宫服,夏衫华贵,青缎透亮,显出无尽皇族威仪。
青丘地理环境奇特,晴雨不定。
虽进入了夏日,可青丘这几日连下了三日暴雨,加上山上林深水重,故而水汽始终不散,就算隔着马车,她们也能感觉出空气里无处不在的湿意。
马车缓速前进,很快到了半山腰的山道上,两峰交叠处,路前方忽地传来一声令人耳鸣的轰天巨响,脚下的大地都是一阵震颤,仿若有天外陨石坠落。
马车前方的四匹马纷纷受惊,撅起蹄子嘶鸣,带动着马车整个的仰起翻倒。
来不及说话,马车里的周仪在要滚出车厢的刹那侧身伸手紧紧抱住了凤还朝,将她护在怀里,在马车地毯上滚了两圈后,背脊猛的将要撞在车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