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兒聽見我的問話,卻不肯擡頭,反而將自己藏進更茂密的草叢中,”齊玄余語帶笑意,“我猜她是覺得自己樣子狼狽難看,所以不欲見生人,於是就寬慰她說,我沒有笑話她的意思,只是被她的哭聲牽動,想救她出苦海。我問她出了什麽事,她回答說,她自己不小心扭傷了腳,因此就哭起來。我告訴她,我是壹名大夫,最擅長醫治腳傷,要求察看她的腳傷。”
楚悅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的右腳腳踝,在道觀棺材裏爬出來時,她身上最疼的地方就是腳踝,用針灸治了半個月才好利索。
齊玄余的聲線平和,像壹支古琴奏出的漁樵夜曲,緩緩鋪陳開來,追憶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那女孩兒見我接近,立刻慌慌張張地縮成壹團,連聲制止我靠近,說她方才不小心落水,弄丟了鞋子,現在雙足沒有遮蔽,讓我快點走開不要管她。我瞧她可愛如壹只小雞,於是就忍不住逗她,說我是羅府的貴客,家中頗有資產,乃壹有錢的公子,要是她願意,我可以帶她壹起走,收她做個貼身侍婢,而她不穿鞋子,正好方便了我為她治腳傷。”
“小雞?”齊川叫道,“妳居然說清逸姐姐像小雞!看我揍扁妳的鼻子!”
齊玄余反問道:“我說過那女孩是楚悅麽,我沒說過吧?”
“那女孩是誰?”朱權問。
“沒錯,她就是楚悅,”齊玄余承認道,“當時,她聽了我的話,不止不擡起頭來感謝我,還縮成了更小的壹團,結結巴巴地解釋說,她是羅府的三小姐,不是丫鬟,也不能隨便跟別人走。我聽得她是壹位小姐,於是失去逗弄的興致,問她是否真的不用我幫忙,得不到她的答復,我就轉身離開了。等我走出百十步,遠離了假山之後,那個傷心欲絕的嚶嚶哭聲又響起來,我就不由自主地又折回去,問她腳長幾寸。她答曰兩寸九,於是我飛出羅府找到壹家裁縫鋪,買了壹雙兩寸九的繡花鞋,壹套衣裙釵飾,又重回假山那邊,把這些東西放在離她不遠處就走開了。走出很遠後,我聽得假山後傳來低低的道謝聲,還有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於是我就離開了那裏。”
齊川奇道:“妳說的那個女孩子真的是清逸姐姐嗎?她小時候居然是個淚包?我不相信!”
齊玄余兀自說道:“後來我又路過了兩次假山,繞到後面去看,都是空空蕩蕩無人的,然後又隔了壹日,我見羅府中有幾個簪著白紙花的丫頭,問她們出了什麽事,她們回答說,三小姐暴病夭亡,府中正在張羅喪事。彼時,我才聽說了壹點她的身世,是壹個姥姥不疼舅舅不親的羅府表小姐,才住進羅府半年就香消玉殞,不由嘆壹句紅顏薄命。”
“啊?清逸姐姐死了?”齊川詫異地問,“那現在府裏的那壹位清逸姐姐從哪兒來的?”
園中響起斟茶的嘩嘩聲,又過了盞茶的時分,齊玄余重新開口:“之後,我就拋開了此事,出府去辦王爺妳交付的幾件差事,等十日之後回到羅府休憩,突然有名丫鬟來找,說是羅老太君找我有事。我在人家家裏白吃白住,當然要隨傳隨到了。到了羅老太君面前才知道,原來她要讓我占壹個八字,我接過寫著八字的紙張壹念,癸亥年,己未月,丁亥日,於是算到,那個八字歲煞西,星宿壁,五行之中屬‘屋上土’,是壹個命帶貴氣的好八字,卦辭曰‘否極泰來,生生不息’,也就是說好日子都在後面,越往後就越好,芝麻開花節節高。我心中略有詫異,只因羅府的門第雖然不算低,也不該有人有這麽好的八字,於是我問羅老太君,她想占蔔什麽方面的事。她告訴我說,她有個外孫女十日前意外夭亡,家裏不便給她發喪,就送去了城外的水商觀。可送靈的婆子忽而來報,說她又活了過來,還依稀記得是吃了壹個老神仙贈的藥醒過來的。”
“癸亥年,己未月,丁亥日……”朱權沈吟道,“我是戊午年,丁巳月,壬申日,歲煞南,星宿主奎木狼星,五行中乃‘劍鋒金’,玄余,我跟她的生辰八字乃絕配,乃壹段天賜良緣,對不對?”
齊玄余不置可否,繼續說:“羅老太君說,她外孫女死而復生後,家裏的另壹個小兒生了壹場重病,她覺得這其中有古怪,所以讓我瞧瞧楚悅的八字是否帶有妖氣。”
“妖、妖氣?”齊川脫口而出,“那老太婆瘋啦!清逸姐姐人如仙子,老太婆是不是心裏嫉妒她,居然說她有妖氣!”
朱權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說:“我與她的八字契合,我跟她註定做三生三世的夫妻,玄余妳也說她的夫君是貴人,指的壹定是我吧!”
齊玄余打消了這兩個人的積極性,笑道:“虧妳們倆也是精通周易蔔算的,妳們難道忘了,占蔔姻緣要在長大成人之後才作準,男子是十五歲束發之年開始蔔姻緣,女子是十四歲舞勺之年開始跟人對八字。而且,蔔姻緣要焚香禱告之後起壹個姻緣盤,才能拿男子的八字去跟她對,我當時那麽說,只是為那位淚包小妹妹抱不平,讓羅老太君念及她將來有個愛護她的夫君,在她出嫁前的幾年裏待她好壹點。”
齊川聞言,立刻斜視他大哥:“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慈悲為懷了,我記得妳經常自詡‘見死不救’,有好多妳舉手之勞就能救活的人,妳都瞎了眼裝作看不見,壹點醫德都沒有,連清逸姐姐的壹根小指頭都比不上。”
“我壹向認為能醫不濫醫,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去救,世間有壹些人死了比活著更好,”齊玄余皺眉,傲然道,“我的巫醫術獨步天下,川兒妳以後不許把我跟那些小女兒過家家式的醫術相提並論!”
齊川犟嘴道:“清逸姐姐的醫術很高明,醫德也高尚,妳連她的壹根頭發絲兒都比不上!”
齊玄余大感不愉,冷冷道:“既然妳有了個幹姐姐,看不上我這個親哥哥了,那我以後就功成身退,不來打擾妳們的好日子了。”
朱權打岔問:“玄余,妳開巫醫堂的事操辦的怎麽樣了?在揚州地面上,妳有任要不順遂的地方都可以去找風揚,他這兩年辦事效率非常之高,可以助妳盡快成事。”
齊玄余平平地答道:“我前日去漕幫拜訪過他,可他忙活著點查楚悅繼父的家產清單,根本顧不上理我,連杯茶都沒招呼我喝,只塞給我壹個大鴨梨讓我啃,然後就急急火火地走掉了,說什麽清單有誤,哈!”越說語氣越酸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