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辆德国产的“钻石牌”弯梁坤车,专给女士骑的,橙黄色的车身,包皮的扶手,前面大大的玻璃罩子灯,是韩林凉特地从香港托人买回来的,在宁河这座小县城十分稀罕。
他把自行车靠在铺面后门口,本想一走了之,听见里面两人说话的声音,站了一会,还是迈步跨上了台阶。
这里是宁河县铺面最大的广昌布行的后堂,隐约还听得到前面门头铺面小伙计招揽顾客的声音。韩林凉让芃儿坐下,自己先洗了手,再从柜中取了瓶药酒,倒了些许在掌心中慢慢揉搓热了,后轻轻按上去。
他的手指十分修长,掌心并不柔软,反倒有点薄茧,但是手法纯熟,轻重缓急力道掌握的刚好,不一会,药力浸入,热度升腾,陈芃儿就觉得整个膝盖热乎乎的,十分舒服。
“林凉哥,我看,你也算半个大夫了——”她小心吹干膝盖上残余的药酒,轻轻把长袜卷上去,抬头笑道,“现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都不用去看大夫,找林凉哥你就行。”
又歪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也是,广昌本来也还开着药铺,东城和西城最大的药铺都是你们家的。”
歪头又想了想,又道:“我看报纸,天津城又开了新的分号,不,不是分号,是林凉哥你把总号搬过去了吧?”
韩林凉正在洗手,拿毛巾擦干净双手,坐下来,拿指尖点了下少女的额头:“年纪不大,操心不少。”
陈芃儿说的没错,韩家世代经商,到韩林凉父亲这一辈,几个叔伯分了家,韩家经商较杂,并不专攻一项,但韩老爷当年分到的,正是一家布行。
韩老爷子经商有些头脑,当年布行的生意做到宁河县最大,还做了工商行的行长。只不过膝下凋零,40以后才得子,便是独子韩林凉——韩林凉16、7岁便接手了父亲的生意,更是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年纪轻轻便把家族生意打理的风生水起,绸缎庄洋纱店药铺银号甚至古玩杂货都有涉及,这几年广昌旗下的各色铺面分号都已纷纷开去了北京城和天津卫,宁河县的反倒只是一些小打小闹了。
陈芃儿抱着膝盖望着韩林凉,他不过也才22岁,身材瘦高,长年爱穿一袭淡青的长衫,容貌端方,见人三分笑,神态可亲,怎么看都像个一身书卷气的斯文读书人,而不是一个大大大老板。
阿斐倚靠在后门处,瓮声翁气:“时候不早了,还不回去么?”
韩林凉瞧一眼阿斐,这少年从初初第一眼见他就颇有敌意,而且这敌意好几年都不曾减退而是日益加深。
这个世上,总有你不喜欢的人,也总有人不喜欢你,这都很正常。
况且,对方在他眼里才只是一个孩子,韩林凉笑了笑。
“阿斐,芃儿摔了腿,你骑车载她回去,路上小心些。”
阿斐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走过去,把芃儿搀了起来。
他已经快14岁了,个子长的很快,堪堪就要赶上个一个成人,除了身架还有些少年的单薄,眉目其实生的相当清俊,剑眉星目,当是风华正茂,一双手伸出来已经很有力气。芃儿知道他素来不喜韩林凉,扶着他的胳膊站起身,转过脸偷偷朝他囧了囧鼻子做了个鬼脸。
少女瓷白的一张小脸,眼睛灵动的像猫儿一样,本来还板着脸的阿斐,回回都会在她面前败下阵来,忍不住就要露出一丝笑模样,可方才脸板的太久又有点不好意思,赧怪的伸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
韩林凉只当看不见他们两个小孩的小动作,心里正哑然失笑。一个伙计从前堂匆匆而来,手里拎着一只皮箱:“东家,陆先生回来了。”
韩林凉一愣,站起身,就见紧跟着小伙计身后,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身立领中山装,长身玉立,伸手正把头顶的黑色呢帽摘下来,露出来的一张脸,轮廓鲜明,一双眼眸深邃的好像能一下扎去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