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被埋,头顶洒满符咒,案前供桌上一鼎香炉,放的却不是香,而是盛满了醋,把烧红的铜钱一枚枚投进去,铺满了整个炉底;供桌上供奉的也不是四盆八碗,而是一只剥了皮的黄鼠狼,肚子里塞满了红衣的花生,嘴里咬着尾巴,挂炉焙干成酱色,胸口扎一柄桃木剑,摆在正中央;桌子四个角则分别压着铜铸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
童子命是煞,须得这样古怪的东西才能镇得住。
房门哐当上锁,门外摆起了祭坛。
他便能听到一门之隔外的那道士银剑“蹡蹡”几声,随后口颂法咒:“拜请三清三境三位天尊——诸神仙手持符咒法术,弟子愿救众生苦难,治病回生,降魔除邪,避却奸恶,愿魁罡护体,威灵显著,千叫千应,万叫万灵,不叫自灵。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后和声四起,想必是一群小道士正盘坐四周闭目和声,庄严肃穆,宛如梵音禅唱。
他想起,他也曾和小伙伴林凉,偷偷跑去别人家,看道士做法事,又唱又舞,道袍、木剑、纯铜的罗盘,样样都很热闹,对那神乎其神的手法又是艳羡又是敬畏又觉神气。当时林凉还曾和他打过商量:“要不咱们以后,也去做个道士去?”
却是只听得门外又是一声清亮的法咒:“天地同生、扫秽除愆、炼化九道、还形太真、天地同根、万气本根!破病用镇煞金刚,化为吉祥!——急急如律令敕!起!”
四周和声:“起!”
当庭一声厉喝:“封!”
四周和声:“封!封!封!”
孩子动弹不得,只觉那声音如锥子一样直扎向耳底!他急促的喘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被谷粒埋压的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尽可能的张大嘴,想大口呼吸,却根本吸不进任何空气,喉间丝丝嘶鸣声,就像是正被人死死的掐住脖子,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小手小脚在谷粒中苦苦挣扎。
“……娘亲……”
“……爹爹……哥哥……”
孩子痛苦的喘息声呼哧呼哧,伴着无助的呻吟和凄凄的呼叫,但门外一片寂静——
倏尔,“蹡蹡”两声银剑碰撞的脆声,一声断喝:“魂魄此时不归,更待何时??出!!!”
四周和声:“出!出!出!”
孩子苍白的脸和眼中的惊恐凝聚,胸口喘鸣,残喘无力,令人绝望的窒息笼罩,终于挣扎出的两只小手,扒住了米缸的沿子,又软软的垂落了下来……
喘息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弱到几不可闻,泪痕沟壑,纤长的睫毛终于无助的落下,眼帘缓缓阖上:“娘亲……”
唯余米缸上铺满的符纸,微微颤抖。
“嗖”的一声!
有石子穿透窗棂,破窗而入,“砰”的一声打在香炉上——
“安哥儿!安哥儿!”高高的窗棂,竟露出一张孩子的脸,是他的小伙伴韩林凉,满脸是泪,“安哥儿,你醒醒!你别睡!别睡!”
落在谷粒上的手指动了动,也仅仅是动了动。
韩林凉拿手背抹过一把泪,低头向自己脚踩着肩的阿杰嘱咐:“站稳了,别动。”
然后,从怀中掏出弹弓,拉紧、瞄准——石子准确无误的砸中米缸里那个歪斜着的黑黑的小脑壳,但是,毫无反应。
再次拉紧、瞄准、发射!
再一次拉紧、瞄准、发射!
“安哥儿!起来!爬起来!”
渴,特别渴!喉咙里冒烟,舌干唇焦,像是有一只手从身体深处挣扎着伸出来,乞求着那一点点的生机。
那个才七岁的、气息奄奄,被家人放弃,眼看就要死去的的孩子——四肢并用,蹒跚着爬出米缸,扑去供桌,一头扎进香炉,大口大口的喝着锈红的陈醋!一手抓过那只扒了皮的黄鼠狼,掏出肚子里的花生,塞了满嘴!
他太渴,也太饿,求生的本能,满嘴的东西,吞咽的几度哽噎,却是口中舌尖胸口那一条线,终于透过来一口气来——
镇着四个桌角的铜铸神兽们,哐哐当当坠地,外面听到响声,静了有那么片刻,门锁悉悉索索的打开。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扑在供桌上,嘴里还塞着半根黄鼠狼腿肉的孩子——
一个身穿太极八卦袍,手持银剑,腰跨黄布包的道士扒开众人奔上前来,大眼瞪小眼,顿时仰天大呼:“太上老君显灵了!百祟消除,邪鬼粉碎!”
“这孩子,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