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疑惑道:“傅提点怎么不打呢?”
傅宗卿折头,远远朝宝津楼瞥了一眼。蔡妩隐约同他对视,气不能胜,悄自左移一步,恰好让出空缺。
王黼忙不迭蹑脚而入,侍在赵楷左膀位置。蔡妩拂袖离身,一阵风似的,掠回凉阴下的玫瑰椅。
校场在倾斜。
“我那时手头局促,并不曾给你加甜根子。”傅宗卿想,“你尝过甜,不就能安心读书,还学什么问诊治病,进哪门子的太医局?”
傅宗卿使一双橘皮老手,揉遮一双浑浊老目,“甜根子它……并不贵啊。”
一团红雾朝他蛇踊而来,傥恍之际,绯紫不分,两耳如隔深水。
傅宗卿双鬓俱白,佝偻持缰,只觉浑身的筋骨咔吱作响,烧出一副火眼金睛,满眼白骨笑面。正残喘间,陡见一个辨不出人形的威武夜叉,骑跨黑马,转盼冲至面前。
老马大惊,扬蹄一击,黑马同作了此举,铁掌铿然互撞。绯紫二旗陡然震动,傅宗卿拐球便走!
谢皎目瞪口呆,他竟带球往紫门去了!
“傅提点,错了!”
“提点回来!”
“他去北门作甚?”
紫队忙追,绯队勒马中场,谢皎立刻大喝道:“回防!”绯衣宫监登时大悟,纷纷策马南去。
眼看奔马愈近,赵楷怪道:“华勾当,这就是他说的一记好球?”
华无咎没有头绪,在旁斟酌道:“这……南北相距一千步,傅提点难道是想千步投门?”
王黼笑道:“托大啦,托大啦,华勾当,你那下属,我看是赢定了!”
蔡妩道:“洵直,你怎么不上前与他们同看?”
晏洵轻道:“我不敢看。”
……
……
朱丸旋飞奔滚,越滚越大,像一颗血肉模糊的脑袋,须臾长出鼻眼,那是傅偲的脸。
傅宗卿七窍如沸,自生雄浑力道。月牙杆挥落如斩,朱丸直奔宝津楼上弹去,气若奔雷,射扑几人面门。
赵楷瞳中震惧,手脚如棉,眼见即将头破血流。身后黑衣人箭步趋前,一把扯拽郓王的后领,毫不客气,将他甩掼在地。
华无咎被人抢先一步,电光火石间,只得施救于王黼。
二人闪身刹那,月牙杆呼呼破空,将雕花看栏砸成一摊齑粉。
老马力崩,四蹄跪地,愀然嘶风长鸣。
傅宗卿踏马拔地而起,睚眦欲裂,碾着满地齑粉,举刀朝王黼杀去。
变起一瞬间,察子鸦聚阻挡,孰料提点官疯癫之下浑不知伤。
王黼哭号:“大王救我!”他连扭带摔,一路推桌破碗,直从二楼滚下一楼。
臂弩弦惊,傅宗卿右腿中箭,踉跄扑跪。他撑地不倒,反手拔箭血出如矢,一心一意要杀王黼。此刻山穷水尽,必斩其首,才不枉以命相陪。
陆畸人撑臂跃下二楼,一连射出数弩,快步逼近前,直将他扎在地上。
傅宗卿脊背如遭蜂噬,虎行蛇进,一步一歪朝王黼挪去,抡刀便要卸他脑袋。
王黼腿脚酸软,正待呜呼命休,忽闻嗤的一声利器入肉,两眼一白,昏翻过去。
大刀当一声落地。
傅宗卿胸前紫衫渐红,溢出满口血沫,犹伸虎爪,去撕王黼脖颈,“他……他杀我儿子,乱刀砍死,我的儿子!”
陆畸人屈身在二人之间,果断翻剑一搅,冷冷道:“那又如何。”
老将牙断爪残,悲鸣道:“他杀我儿子!”
察子趁机抬走吓破胆的王黼,陆畸人抽剑,傅宗卿重重砸地,心口碗大血洞,颓然望着仇敌远去。他死不瞑目,就在宝津楼中断了气。
陆畸人冷哂,撕他紫衣一角拭剑,心道:“你还不够毒,也还不够忍。”
“天地常变,日月不同。新时局大幕已张,一把老刀,早无用武之地。”
他吹剑一弹,剑身铮然,满室嗡嗡清鸣。
“蔡京罢了相位,你便该有所觉悟。”
华无咎撑杖下楼,连奔几步,一颗心直往下沉,“是你,是你!”
谢皎下马冲进宝津楼,正迎见诸人送走王黼。她绕过一地狼藉,奇道:“傅提点他疯了么?”
陆畸人凉凉一笑,“傅贼大逆不道,今日伏诛,是他咎由自取。”
“滚出去!”华无咎朝她厉喝,“什么身份,也敢在此,滚去马车候着!”
谢皎神色迷惘,眉目几转,依言拱手而退,心道:“死得好。”
陆畸人收剑入鞘,“你倒是护着她。”
华无咎一步一步逼到他面前,两相对峙,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