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皎肩倚枫桥,抬头远眺。陆畸人来时,便望见她浑身上下一派挺拔,头顶红盖,刀意湛然,衣角赤掌如烙,不禁暗道:“此人是一把称手的利器。”
他掠过青溪,足啄两三点流水礁石。
红叶摇曳,陆畸人踏叶又起,衣不染尘,并肩落在谢皎身旁,两双乌靴齐立。
他抽出一支巴掌来长的琉璃小竹管,兀自取火,烘热节间,凑至唇舌深吸,悠悠朝谢皎喷吐一口烟霭,“这黑沉香味道是甘美,甘后回苦,反倒可恨了。”
“有多可恨?”
“甘之如饴的可恨。”
谢皎皱眉躲避,“哪儿来的?”
陆畸人又吸一口,“天竺游僧的小玩意。”
“我问黑沉香。”
“外头没有,宫里头还能没有么?”
他笑着朝她拜了拜,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早说杀了他,你偏不听,非要等到看破他的假话。如果没看破,你还真想嫁给他,再被华无咎卖作药人么?”
“原来,我比我想得更值钱。”
“辛苦你了,愚兄擢升提点官,你便是本官座下亲事,逾日论功行赏。”
谢皎拱手道:“承蒙陆提点抬爱,这马夫面相凶横,做事手脚干净么?”
华无咎的尸身被她弃置车内,厚榻松软,喜布堵严了所有可能漏血的缝隙。
叶霜海登车驱马,一副浑不晓事的模样,努嘴咴儿咴儿,安哄烦躁磨蹄的矮马,大咧咧念叨:“认贼作父,这才生作了蠢笨的骡子,待人把你卖去屠门肉铺,看你还敢执迷不悟。”
陆畸人打趣道:“打点好了,就算出城直奔雁门关,送去了西天,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谢皎道:“勾当的位置谁补?”
陆畸人道:“乌台狱不是正关着一个?”
谢皎怪道:“王泥犁?那个草包。”
陆畸人摇头,“只要有同一张脸,想换个机巧的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谢皎了悟,“那我猜,傅宗卿必定是恶贯满盈了?”
“你猜得很对,”陆畸人淡笑,“皇城司从不亏待耳目股肱,王泥犁检举有功,被困乌台,蒙受不白之冤。主谋傅宗卿,从犯华无咎,相继伏法。他王泥犁沉冤昭雪,升为勾当,本就无可厚非。”
谢皎心道:“改弦更张又如何,尔等一贯颠倒黑白,除非大河西去,否则还能再生出一个包青天不成?”
她既想冷笑,又深知冷笑无裨于事,只问:“乌台怎么交代?”
陆畸人吁出一口冷雾,幽幽瞟她一眼,“皇城司内务,还需要向乌台交代?”
……
……
不多时又跑来一名车夫,二人揽缰,驱车上路,须臾辘辘远去。
陆畸人道:“这下放心了?”
谢皎不答,她抽刀一挥,割下沾有血手印的衣角,抛空落入流水,一会儿的功夫便不知所踪。
陆畸人见她割袍断义,不由好奇道:“你方才杀他那一刻,如何下得了手?谢亲事的投名状,我虽笑纳,却也不得不为鄙人卧榻之侧,多问那么一两句。”
“他不是第一个。”
陆畸人一怔,烟管稍搁,颇显意外神色。
“你被人待价而沽,也会这么做。”谢皎瞥他,陆畸人讥笑道:“果然,儿女情长成不了什么大事,豢狼在侧,我倒要小心了。”
“陆提点何出此言?”她撇嘴。
陆畸人嘲弄道:“唉,我若举起冷刀子,焉知有没有那痴心肠,甘愿受之如饴。”
谢皎好奇道:“难道没有?”
“原先是有,后来,她独吞不死药,丢下我成仙去了,”陆畸人目光一转,“你猜,这句话是真是假?”
“提点自知真假,”她话锋一转,“平反之后,我便不做刀,要做回人了。”
陆畸人嗤之以鼻,“令兄如能闻,想必甚为宽慰。”
谢皎叹道:“琼州又如何,我不怕跋山涉水。三大王能为谢家平冤昭雪,我一人做牛做马,死也心甘情愿。”
陆畸人哈哈大笑,“愚兄感激涕零。”
他用手心捂灭烟管。
“先与我打下手,回去处理烂摊子。过完今日,皇城司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