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十招后,释正觉双拳奋空,并掌重重拍下,力达后心,留他一命悔改。
生迦罗登时张口喷血,与他的长剑和金環杖,当啷啷摔在一处,委顿难堪,半天不能直起腰。
“千手大悲掌!”祝彗风惊呼。
徐覆罗夸道:“这大师父好厉害,他早出来,你也不必摔得鼻青脸肿了。”
谢皎狐疑摸脸,仿佛当真肿方了棱角,嘀咕道:“缘分浅,各不相干。出门在外,帮一把是情分,不帮才是本分。”
祝彗风瞥向二人一眼,徐覆罗见状,忙不迭抱拳道:“借宿于此,有缘了。”
六一馆每日宾来客往,大小事体全数交由碧扇掌管,她哪知眼前是谁。因见他与谢皎匹俦,同是江湖人,祝彗风亮堂堂道:“馆中进了贼,于客有愧,多担待。”
她另朝唐一杯吩咐:“整备薄礼,安抚客人,今夜一律免账。”
唐一杯胆战心惊,领命而下,去掩众人口实。场面抵定,内天井诸客打着呵欠回房,护院也散了些许。
释正觉缓缓收息,菩提子佛珠绕臂一缠。
他手并二指,点向生迦罗,斥道:“取人骨,饮人血,生取天灵。佛陀昔日在舍卫城讲法,何尝有一言示此邪说?下等根机,败坏佛名,这一掌,你吃得不冤枉!”
谢皎随即上前,兀自攥着潮鬼刀。她掌心生汗,五指紧了又紧。
照孙黾的厮仆小刀所言,赤发鬼曾对赵别盈的行踪甚是执着。他本事不小,迄今在江南潜行三两月,总该有些线索。
她正要前去审讯,忽然止步一顿,生迦罗旁若无人地发起疯来。
他拂拭嘴角,擦出一张血盆大口,五指猩然,原样勾舌舔回去,低哼道:“我的血,也不赖。”
徐覆罗拽着谢皎衣袖,示意此人古怪。她张口无声说别怕,心怪赵别盈命蹇,无端招惹棘手之人。
谢皎自问,今夜落了单,她并无把握能从赤发鬼手下全身而退。但仔细一想,倒要多谢怪梦,更多谢仗义相帮的这两人。
“你出身哪门哪派?”释正觉正声。
生迦罗置若罔闻,红舌如信,舔净了左掌。
释正觉愠怒道:“既是孤魂野鬼,我便托红叶会将你形貌声张出去。西域无门认领,再将你囚入雷峰塔。放下屠刀,早日证道得果。”
耳捕“囚塔”二字,生迦罗蓦地里一颤。
他抬起蛇眼,锁定释正觉,喉咙呜咽作响,衬得脖颈那道蜈蚣缝线,快要啪的迸裂。
谢皎苦思不解,邪法何其多,燃臂供佛非正法,早为禅林不齿。可她倒是没听过,还有缝合一说,难不成他缝了一只应声虫在里头?
生迦罗抓挠喉结,如鲠在喉,嘭嘭的拍胸,几乎有一瞬间将要喷出舌头。
祝彗风喝道:“还没偿命,你装什么疯!”
她固然无惧,剩下的人心里发怵。两名护院正要将他拿下,乍见这副疯貌,惶惶不安,进退不得。
徐覆罗生出退意,催道:“谢三,半个时辰,咱们是走是留?”
赵别盈的“赵”字刚送到嘴边,谢皎一顿,却听见斜前方的生迦罗,猛吸了一口气。
她正首望去,赤发僧长吐一口浊息。
他连吸连吐三次,大汗淋漓,仿佛溺水上岸。面色复如神秀阁灯下之貌,丹砂点唇,越发像个纸扎的人。
“长老,我学会了,”他一身汗下,吐尽余息,换了释正觉的声音,“你且看我,用你的佛法杀人。”
流影拔地卷起,那两名护院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生迦罗一左一右啪啪运掌击碎天灵盖,脆如瓜裂,倒地毙亡。
他悟性惊人,天姿乖狠,单凭一双肉眼,眼前事事无不尽如剥皮见骨。见一写一,见十写十,见百写百,照帖画字而已。顷刻间,再造拳脚,一招一划竟似释正觉亲授,只是殊无佛性。
木梃纷飞,生迦罗左冲右掠。
他所过之处,护院的卒子们乱鼓翅膀,总也避不得凶鹫,很快泼洒一地鲜血。
……
……
徐覆罗倒抽冷气,一副活见鬼的神情。他连扑带闪,拽住谢皎就走。
她一把挣脱,反而被祝彗风和释正觉抢了先。这两人没言语,将心一齐,同下死手去捉疯子。久攻不下,祝彗风咬牙道:“禅师,得罪!你这招式有何破绽?”
“等。”
释正觉拧眉,避开一掌。
生迦罗步步睥睨,掌掌翻云覆雨。因他这回狂性大发,用尽了十成十的力气,六一馆大堂早成狼藉。
谢皎喃喃:“世间奇绝。”
她对这本领十分羡慕,恨不能一眼夺之。
“有这本事,不走正道!”徐覆罗嗤之以鼻。
卯时三刻迫在眉睫,他神不守舍,往门外望去。荷叶吹醒,天泛鱼肚白,护院死伤甚众,狮子头大门豁开。而他背后,谢皎一眼不放,逼前几步,参详三人之间你来我往的战势。
生迦罗只学得皮毛,并不明白千手大悲掌的诀窍在于收放自如。他每出一掌只放不收,如此大开不阖,没消三刻便会力竭,全不懂得释正觉留下自己一条命的苦心所在。
祝彗风过招极其敏觉,所接掌势的力道一分绵过一分。她当即看出端倪,明白“等”字苦谛,心下又喜又可惜。
喜的是能为碧扇报仇,可惜的是释正觉错付慈悲心,终究对魔唱呗。
思路一清,再对上生迦罗,密密掌影反而贻为画虎不成的笑柄,不足为行家贪羡。
饶是如此,他能在二人合围下强撑不败,足见吐蕃诸部是有一番好手。